“前朝的史书。”岳鹰转过身看着他说,“那种被禁的说实话的书,你有吗?”
郭垒冲过来,捂着她的嘴,把她拖到巷子里,悄声惊道:“你疯了?找那种书做什么?!”
“没有就算了!”岳鹰起身要走,又被他扯住:“你想知道什么?”
“圣祖当年的皇位是如何得的?”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郭垒道,“几百年前的事了,你管他做什么?”
“是前朝太子禅让的皇位,那个太子当年还是个孩子是不是?”
“你……”
“好了,我知道了。”岳鹰挣开他的手,朝巷外走去。
“阿鹰,你怎么了?”郭垒跟上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就是听了一个故事,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被人欺负得可怜,想问个仔细。”岳鹰背对着他抹去脸上的泪水说,“你没事别跟着我了,赶紧办自己的事儿去。”
“没事就好,今后不要再问这些话了,若是让有心人听了,会惹出祸事来的。”郭垒迟疑了一会儿说,“如果非要知道,就悄悄来问我。我会知无不尽的。”
岳鹰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阿鹰,我听说,我受伤那次,是你冒死截下的马车……”郭垒幽幽问道。
“听那些小报浑说呢,我哪有那个本事一力截停马车?说到冒死更算不上。”岳鹰抬了抬手,顺带擦去了眼角的最后一滴眼泪。
郭垒看向她说:“我与她的婚事定了,她家送来了不少赠银,等开了科,我就能继续赶考了。”
“你很喜欢她?”
“曾经吧。”郭垒自嘲地笑了笑说,“万事都没有功名重要,你说呢?”
岳鹰看着他说:“既如此,等考了功名再成亲也是无妨的。你……你,你且多思量思量吧。”
言尽于此,爱莫能助。她拱了拱手,告辞离开。郭垒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喃喃道:“我还配思量吗?”
自达对苏景轩的身份有了新的猜测,岳鹰便确定苏景轩所谓让她等两年的话,只是在哄她。
袁英积不是说过吗?洛朝根基稳健,云州早些年隔三差五起乱,都被平定了。即便如今又起了战事,也没有天下大乱的趋向。
他一日不能成事,肯定是一日不被允许来见自己。可若他真成了事,自己就真要跟随他,把眼前的一切都摧毁了吗?
岳鹰的目光落在七郎的脸上,此刻他正对着一个搅糖大舔特舔。她“咳”了一声,问:“七郎,叶大夫最近没来过吗?”
七郎“吸溜”一声咽下嘴里的甜水,道:“没有啊,他不是上山采药去了吗?”
岳鹰把药碾里的药扫进一个瓷盘里,对着方子勾兑出一盒脂膏,捻出些放在手上闻了闻说:“七郎,如果我要反了朝廷,你是告发我,让朝廷砍了我的头,还是随我去,让我砍了天下人的头?”
七郎的两只眼睛在脸上快速转动着,犹如镶在圆盘上的滚珠。他嘿嘿一笑说:“阿姑为何要造反?我和阿姑都不造反,咱们的头不都保住了吗?”
岳鹰一愣,继而在他圆润的脸上按了个大拇指印,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顺着声音找过去,七郎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跳过去抱住来人,带着哭腔唤道:“阿爹,你可算来了,我还当你不要七郎了。”
钟向谆笑着拍了拍七郎的头,拉着他的手,过来给岳鹰致歉说:“岳娘子,当日不告而别,原以为月余就会返来,不料家里出了些变故,倒累得你一直照看这臭小子。”
“无妨,七郎在这儿,可帮了我不少忙。”
七郎立马得意地扬起了脸,说:“阿爹,我每日帮阿姑吆喝,招呼客人,那些姐姐们可喜欢我了。”
钟向谆哈哈大笑,岳鹰把他让到后面院子,问道:“钟大哥,南边正乱着,你这个时候怎的闯关过来了?”
“我们青岚州虽同属南方,离云州战区还远着呢。我听同船来的讲,朝廷这次用兵得当,早把逆贼团团围住了。连从交战区逃出的流民都有限,平民百姓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咱们这些做苦力的,还得继续苦着。”
钟向谆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继续说:“若非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市的税啊,更多了。可不得骑马加鞭,加紧干嘛!”
“钟大哥准备继续朝北?”
“不了,这次带来的货物有限,连物带车,直接留到方兄弟那里了。我琢磨着,再从他那里凑一批新奇货带回去,略略赚些就得了。北面那里,我是再不敢去了。”
他喝了口水,顿住了说笑说:“我来的时候,方兄弟谈到你,很是惭愧,托我来跟你道不是呢。这是他凑来的欠款……”
岳鹰看了看他递过来的银票,笑了笑收进怀里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去整治些吃食,好好给你接个风。”
钟向谆站起身,推辞说:“不了,来的时候刚用过饭。我过来,就是来看看恩人您,再把七郎领回去。”
岳鹰一时怔住了,她看了一眼同样愕然的七郎:“怎的这么着急?现下路上不好走,这一遭就不要带七郎走了吧。”
钟向谆只是用指尖摩挲着袖角,半晌才踟蹰道:“我想着,这孩子也大了,也该学学买卖上的事,总混在脂粉堆里……我怕……
也是七郎不争气,入不了你的眼,现下你既把他当成侄子,以往的话我更是没脸再提了。不过,我还有个远房侄子,生得仪表堂堂,和你也年岁相当……”
“好了好了,钟大哥,”岳鹰哭笑不得打断他道,“你好好当着掌柜,就别操心做月老了。既然你已经定下了,我就不再留了。”
岳鹰回屋帮七郎收拾了一包行李出来,对着上面的包袱皮摸了又摸,强颜欢笑地嘱咐道:“里面有一件新制的冬衣,我手拙,缝得不是个体统,原打算过几日再冷些拿出来给他穿。现如今……南边天暖,该是用不上了,就留作纪念吧。”
钟向谆再次劝说:“岳娘子,我的意思是说,你与其孤身一人在此守着,不如弃了这里,和我们一同南去。我们那里虽小,好歹是个州府,就算你看不上我那侄儿,设个店铺做生意也值得。”
岳鹰拍了拍七郎的头,把包袱塞进他怀里,独自进了耳房,隔着门背对着他们说:“江湖路远,总有重逢。钟大哥带他去吧。”
一直打转的眼泪从七郎眼里夺眶而出。他努力瘪了瘪嘴,忍住哇哇大哭的冲动,对着岳鹰像模像样地施了个拱手礼,说:“阿姑,遇到雨天,您就多点个油灯。有客人挑剔,你嘿嘿一笑便罢。后院的门也不要忘了拴,没我守着,那些贼人便不知道害怕。
你一个人不要难过,七郎还会回来看您的。”
岳鹰扭过头,泪眼迷蒙中,七郎跟着钟向谆消失在远处。院子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