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天坑里,倚着峭壁建起了几处房子。今日天阴,未到时辰就不见了太阳。李源坐立不宁,一时吩咐把人看好,一时又登上石壁眺望。
属下在正厅燃起火把,李源连那个火把也挨个看了一遍,吩咐道:“今日有贵客降临,说话做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还有,那个……”
他摸了摸额头说:“当晚咱们押人回来的情景,别往外去说。”
有人凑过来说:“班头,你是说那个小娘子抱着你那一会儿吗?”他仰头弯腰,学着李源当时的样子说:“小娘子,不如让我坐下来你再行凶吧!”
屋里传来一阵浪笑和李源的叱骂声。又有人问:“班头,这小娘子到底什么来头?令官事竟然也要来见她,别是他们两个……”
“李源!”吉令大喝一声,又回头看了看苏景轩的脸色,对着一路小跑迎上来的李源斥道,“你又在嚼什么蛆?人在哪呢?”
李源见了苏景轩,腿脚一软就要跪下行礼,被吉令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他忙掩饰着转身对着吉令道:“是我一时疏忽了,没料到令管事和……这么快就到了。人就在后院,因怕误了事,就……就用了些手段。”
苏景轩从帷帽后看了他一眼,李源忙道:“只用布帛绑了手,不敢伤了人的。”
苏景轩丢开两人,朝后院走去,吉令瞪了他一眼,疾步跟上去,走到苏景轩身边,低声提醒道:“小的以为,还是得先有个章程。不如咱们先到隔壁待着,让李源把人带过来再说?”
苏景轩点了点头,跟着吉令一起进了一间屋子,坐在屏风后面。他不时理着落在眼前的帷纱,只觉胸口有个鼓槌在擂,手心不住出汗。
“吉令!”
“唉!”
“待会儿你也不要出声,免得她认出来,又要伤心。”
“是!”
苏景轩轻咳着挪了挪身子,又坐好说:“你对李源说,待会儿问话时,对她客气些。”
“是!”
苏景轩还要再嘱咐,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走近。吉令立马回他身边站好,冲进来的却只有李源。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苏景轩眼前,高呼道:“小的该死,岳娘子她不见了!”
柴屋前,两个守门人昏睡未醒,脚地上,是断成两截的布帛。吉令走过去,捏起布帛查看,问道:“她身上有刀?”
李源忙把岳鹰的匕首奉上,小心翼翼道:“只从她身上找到一支匕首,已经收在小人这里。这屋子里,更是没有利器啊!”
苏景轩环顾四周,走到微微打开的窗缝前,冷声说:“你就是这样守着谷底的?”
李源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为迎接贵客,谷门就开了不到半个时辰,守谷的兄弟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
吉令凑到苏景轩身边低声道:“这断口看着齐整,却不是利器切断的。单凭岳娘子,怕是也出不了谷底。这手笔不像是常人所为。”
苏景轩转过身说:“审,把那两个人泼醒了好好审。就是个虫子来过,也不能放过。”
两个人醒来后,被分开两处,由吉令亲自审问,皆说没有看清来人,只觉得一阵黑风从眼前扫过,就人事不知。
被逼问得急了,其中一人终于记起,来人似有几丝白发,与他擦身而过时,戴着青铜面具。
苏景轩听了吉令的回报,久久无语。
“郎君,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头,谷底的机关说闯就闯,要不要加派人手,寻一寻岳娘子?”吉令觑着他神色问,“人命关天,少不得要惊动宋大娘子了。”
“走吧。”苏景轩起身说,“她不会有事的。”
他疾步出谷,翻身上马。风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赶过来的吉令听见他对着夜空喃声喟叹道:“人耶鬼耶皆为幻,我是个原该消失的人,就不该再来打扰她。”
枣红色的骏马把夜幕撕开,带着苏景轩奔进了长长的夜里。
岳鹰昏昏沉沉睁开眼,自己竟睡在自家的猎屋里。露天的木板已经修缮整齐,门外的杂草已经晒成一堆干柴。她顺着噼噼啪啪的声音,走到父母坟前。
一个身着玄色布衣的老人,正在坟前烧纸。
“老丈,您这是?”
老人缓缓回头,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沙哑着声音道:“怎么,连我你都不认识了?那些鸡飞狗跳也是白做给你了。”
岳鹰慢慢靠近,蹲在他身边,颤声打量道:“你是……师父?”
苏青墨爱怜地挑了挑她额前的乱发说:“多年不见,亏你还认得出来,可见这脑子还不算完全糊涂。”
“师父,你怎么突然来了?昨日救我的,是您吗?”
苏青墨不语,只是缓缓往火堆里添加香纸。
“师父,我爹娘碑上的字呢?我才让人重写了不到一年,怎的被人削去了!”岳鹰懊恼地冲过去,用手摸着被削平的木碑,气愤道,“这到底是哪个缺德的干的?!”
“是我!”
“您?您这是为什么啊?当年我阿娘碑上的字,还是您题的呢。”岳鹰疑惑道,“您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当年我情之所至,存了侥幸,结果差点害死了你。这害人的玩意儿,更是不能存了!”苏青墨起身道,“鹰儿,事到如今,有些事,我必得告诉你了。”
一缕暖阳照在他的脸上,和记忆中风趣幽默、一副文弱模样的师父相互交错,岳鹰有一种不真实错觉:仿佛这个人只是和师父有些相像罢了。
不,一点儿也不像。她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师父。”
“没错,我不是你师父。当年来教你识字,也是带着目的来的。”苏青墨道,“岳阿大为人蠢笨,做得饭难吃无比,你当我喜欢跟着你们吃吗?忍了半年,只是不想你毁在他手里。”
“您……您怎么这么说我父亲?!”
“父亲?”苏青墨冷哼道,“若不是馥懿落难,轮得着他做你的父亲?”
岳鹰胸口起伏,愤然道:“您太过分了!”
苏青墨却慢慢走近,想要来摸她的头发,却被岳鹰避开。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说:“你这眉眼,还依稀有馥懿的模样。这下巴和嘴巴,也颇得我几分真传。
只是这性子,却被岳阿大那厮毁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