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桢回了院子里,看见青荣给他留了条子,让他自己练过剑后就休息,别等她。
顾桢知道青荣是因为国师的避而不见感到伤心,可他现在也没有什么法子能安慰到她,只好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好,免得青荣还得忧心他这头。
到了夜里,顾桢躺在床上,一只手曲起垫在脑后,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放在胸腹上的孤桐剑。
顾桢的直觉一向很准,就像是今天,国师谈起孤桐剑的神情虽然毫无纰漏,看似正常。可顾桢就是觉得不对劲,那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跑了一样,暗含着不平和不服。
在练剑的过程中,顾桢是能够感觉到孤桐剑有着自己的灵性的,手掌刚和剑柄接触时的温热触感,有时差点出了错的剑招会被轻柔地纠正……
顾桢很喜欢孤桐剑,孤桐剑也很喜欢顾桢。
所以,在看见孤桐剑毫不留情的就将国师的手指划破那样大的一条口子时,顾桢心中是十分震惊的。
孤桐的剑刃十分圆钝,平时哪怕是顾桢脱力了失手,剑身滑落,也从未割破过顾桢的衣角。
顾桢一直以为孤桐还没开刃呢。
孤桐的脾气顾桢心中也隐约清楚,毕竟长于仙山之巅,又脱胎于雷火之中,是极为高傲正直的,如果孤桐那么讨厌国师,就说明国师可能……
不是个很正派的家伙。
也是,好好的方外之人不做,跑来凡间做了个国师,还引得朝廷在穷兵黩武的同时大肆征民役、耗万金来修了玉石铺地,恍若仙境的登仙台。
能是什么好东西。
顾桢像条咸鱼一样平躺着,嘴角略显嘲讽的翘起,眼睛虽然闭着没睁开过,但是毫无睡意,头脑十分清明。
……睡不着了,那干脆就起来吧。
白日间得到的名簿还在桌子上放着,簿子中央还留着那道折痕。
顾桢顺手将孤桐剑横放在桌上,用右手使劲在折痕上压了几下,想要抚平那道痕迹,却无济于事。
于是他只好放弃,将烛火凑的更近,翻到了第一页。
顾桢用手指指着时间,一点一点的看过去。
翻了第三页时,顾桢终于找到了顾老二被带走的那天,去年的四月初三。
白河镇……
李家庄……
王家沟……
然后是,顾家村。
三十五个熟悉的名字列于纸上,顾桢看到,有些名字的后头已经被红色的水墨重重划去一道,就说明这人已经离世了。
顾老二的名字在最下头一个,被分去修建登仙台的宫室,虽然累,但好歹留了一条命在。
顾桢将父亲所在的地方牢牢记下,又连忙往后翻。
一直翻到了今年的三月初,就在顾家村的最前头看见了自己和母亲的名字。
花娘被分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宫室名,并未写明是做什么的。而顾桢自己只留了个名字在上面,后头的信息全被黑墨笔给涂去了。
顾桢终于知道了父母亲身在何处,可还安好,心中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先前的浮躁和不安都在此刻消弭了。
再次闭眼入睡的时候,顾桢又在脑海里面默念了很多次父母被分配劳作的地方,确定自己已经记牢,这才放心的睡着了。
“起来了!”
一道女声像是炸雷一般在顾桢耳边炸响,把尚在睡梦中的顾桢惊起,吓出了一背冷汗。
“……青荣姐姐。”
顾桢右手把孤桐剑握的死死的,差点就劈头盖脸的挥出去了,幸亏多看了一眼来的是谁,否则事儿就大了。
青荣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直接伸手掀了顾桢的杯子,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没停:“昨天刚夸了你今天就偷懒?我倒要看看今天练完你还站不站得起来!”
顾桢火烧屁股一样的扯过床柱子上挂着的外袍往身上一套,三两下就系好带子,随手把皱褶一抚平,就提着孤桐剑往外逃。
青荣当真是不留情,剑不出鞘,就把顾桢给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一直到顾桢躺在地上起不来了,青荣才迤迤然收了手,拖了一只凳子出来,翘起腿闲闲坐着,看顾桢在地上扭动爬行。
“你已经是炼气修士了,便是不睡觉也无碍,今天怎么睡过头了?”
青荣端着茶杯小口啜饮着,眼皮都懒得抬,随口问道。
顾桢也懒得挣动了,今天有太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顾桢就干脆仰面躺在地上,眯着眼睛看在阳光中逶迤回转的灵雾。
“我昨晚在查名册,我爹娘都找到了,也都好好的,没出事儿。”
顾桢笑嘻嘻地回道,怀里抱着孤桐剑,开心的像只等到了主人回家的小狗。
青荣没有说话,只是又倒了一杯茶。
过了许久,顾桢都在暖融的阳光中半睡过去了,才听到青荣声音很轻、很低地呢喃着:“那就好……”
随后,顾桢便彻底睡着了。
顾桢又回到了卯时起床练两套剑,然后跟青荣切磋,然后被揍,午后再练剑,晚上用打坐替代睡眠的日子。
青荣那日主动提出会替他去照看一下父母,让他别太担心。
顾桢十分感激,却也找不出什么能够回报青荣的,只好在练剑时再加一份力气了。
几孤风月,屡变星霜1。
似乎只在眨眼间,五年的时间便过去了。
顾桢已经十五岁了。
俊俊俏俏的灵秀少年半倚在门框上,手里半捏着一支含苞欲放的清荷,无聊的左右甩动着,眼睛明显没有焦距的望着前头那片湖。
直到隐约的雾气中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形,顾桢才站直了身子,冲青荣笑得露出两个上犬牙:“青荣姐姐!”
很早之前,国师就答应了顾桢,待他炼气圆满的时候,就带他去见父母。于是顾桢这五年来,过得像头眼前栓了一根胡萝卜的驴一般有动力,在一个令青荣震惊的速度下,飞快的修到了炼气大圆满的境界。
今天,就是带他去见顾老二和花娘的日子。
顾桢兴冲冲地跟在青荣屁股后头,像头横冲直撞的小猪。烦得青荣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将他拖到了一间地处偏僻的小巧宫室前。
“自己进去,人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