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沈雾撩开挡帘,“你说什么?!”
“厂卫说他跟着王府的马车离开了,在西街烟火盛会开始时,因百姓太多他将人跟丢。若我没猜错,他是追着你府里的那个孩子去的。孩子多半已经被他带走了。”容复看着沈雾的眼睛,眸色讳莫如深。
沈雾抓着车帘的手指用力攥到指骨泛白。
李蛮是亡命之徒,他手下那些孩子的惨状足矣瞻显他的残暴和狠毒,他盯着王府,九成是为了报复,小福宝如今落到他手里……
沈雾身子微不可察的摇晃了一下。
容复手下意识抬起一个弧度,又缓缓放了回去。
沈雾咬着牙:“……容复,你必须帮本宫找到李蛮。这段时日只有你对他的行踪最了解,你帮本宫救出那个孩子,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容复嘴角微扬,“乐意之至。”
他走到后面,跟随行的西厂番子低声说了什么,沈雾探头打量着他,月色撒在容复半边脸上,给那如玉的面孔平添了许多冷意,那群番子听着他的话频频点头应是,不多久,皆四散离去。
沈雾心中五味杂陈,平日里她与容复针锋相对,此刻却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容复翻身上马,走到沈雾身旁,“先去西街,他最后被带走的地点。”
沈雾撂下车帘,让车夫跟上容复。
夜已深了,虽说开放了夜禁,也没有人敢这个时辰在长街跑马,巡逻的禁军本想上前警告,一看骑马的人,再看后头马车上明晃晃的徽记,全都乖乖站在了道边。
督主和长公主,哪个都惹不起。
很快二人便来到烟花盛会的地点,被压来的小尤子说:“就是这里,小少爷就是让琢玉少爷,在这里等着他。”
流心带人在附近搜了一圈,回来禀道:“公主,没找到。”
沈雾努力平复着心情,问道:“你们回去的时候,他还在不在这儿?”
“在,马车是小人偷偷从这里的后巷驾走的,走的时候小的还特意看了眼,琢玉少爷,还站在人群后头……”
流心:“那就是散场的时候,李蛮趁乱把小福宝带走的!小福宝不会说话,自然就无法呼救……”
沈雾看了看两旁的商户,示意流心去敲门。
商户早已被动静惊醒,只是以为朝廷办事不敢随意探头探听。
一户人家打开门,认出沈雾,忙不迭跪下磕头。
流心:“我问你,今天烟花盛会结束后,你可有注意到一个这么高的孩子,穿着月白锦袍,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我,我是瞧见过一个穿月白锦袍的孩子,一直站在我店铺前头。”
沈雾眼睛一亮,飞快走上前,商户说:“那孩子一直一个人,身边也不见什么大人。一直到烟花盛会都结束了,他也不肯走,就站在那里。我差人问他爹娘,他也不理。然后,然后我就灭了灯关门了,就没再注意。”
沈雾:“你是说,直到你关门,他人还在?”
“是,大约二更天,亥时三刻。”
这时,另去查问的容复回来了,他找到了在这一带巡逻的更夫。
“更夫二更天经过时还见过他,三更天来时他就不在了。人是这期间被带走的。”
三更天,百姓几乎都睡了,可能看到这一幕的人太少了。
容复宽慰她:“这几日我们查到他几个可能躲藏的地点,我已经叫人去看了,有消息会传回来。”
正说着,一个番子狂奔而来:“督主,有消息了!人现在城南的破庙里!”
沈雾大喜过望,马车也不坐了,当即抢过一个侍卫的马,扬鞭疾驰而去。
容复紧追而上,再是西厂和王府的人,纷纷朝着城南赶去。
城南破庙之中,李蛮将五花大绑的小福宝倒掉在梁上,小小的孩子脸憋的通红发紫,连喘息声都透着一股艰难。
李蛮不敢点灯,在屋内来回踱步,口中嘟囔:“说好今晚上有接应把我送出城的,怎么还没消息……”
他焦躁的不行,瞥见小福宝又起了发泄的心思,抄起地上的鞭子抽了过去。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种!若不是你,老子现在早已经发财了!何至于沦落至此!”
发泄了几鞭子,他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眼下不是出气的好时候,他要带着这孩子平安出城,就不能让他伤得太重,惹人怀疑。
等待的焦虑令他口干舌燥,李蛮把牛皮水囊打开,想要喝口水,却发现没有水了。
城南庙前有一条河,李蛮正想起身去打水,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响起几声突兀的鸟叫。
他听了须臾,脸色瞬间就白了。
“怎么可能……怎么来的这么快,怎么会……该死,该死!”
李蛮冲上前解开小福宝脚上的绳子,把人紧紧抱在了怀里,小福宝虚弱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呼吸微弱。
李蛮挣扎片刻,眼里闪着决绝的凶狠。
他抱紧小福宝,卯足了力气冲出了城南庙,直奔河的方向。
刚刚赶到的容复等人正想暗中接近,先确保小福宝的安全,还未来得及行动就见李蛮突然跑出屋子,愣怔一瞬,所有人一时间都冲了上去。
容复眯起双眸,认出他怀里的轮廓是孩子,厉声道:“先救孩子!”
番役和王府侍卫们一拥而上,李扬来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水咬紧了牙关。
身后的人飞快逼近,李蛮大笑起来,“我活不了,这小贱种也别想活着!”
他使尽全力把小福宝抛进了边上的河里,再纵身一跃,消失在河面上。
往河边赶的沈雾见小福宝落水,心瞬间凉了。
赶至湖边的锦衣卫和番役都下了水。
沈雾跑到河边,双腿发软,眼前晕眩,她不会水,河面上也已经看不见那孩子的身影了。
她把那孩子害死了?
沈雾的心突然一阵绞痛,她险些栽倒在地。
下一刻,身旁番役忽然喊道:“大人!大人把孩子救上来了!”
沈雾耳蜗嗡鸣,立即抬头看去,不知何时下水的容复已经游到河边,将怀里的小福宝推上了岸。
沈雾扑上前,小家伙脸色青紫,已经没了声息,来不及悲痛,她被容复推到一旁。
容复神色冷峻,托起孩子的下巴给他顺气,又是按压胸口,又是大声呼喊。
不知过了多久,小福宝吐出一口浊水,剧烈咳嗽起来。
流心大喊:“活了!孩子活了,孩子没事了公主!”
沈雾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颤声道:“快,快带回王府。”
“是!”流心赶忙上前接手,把小福宝裹上斗篷抱了起来。
此时,王府侍卫们也陆续从河里上来,一脸凝重地禀道:“公主,人没有抓到,可能是被河水冲到下游了。”
向容复禀告的东厂番役也没有搜寻到李蛮的身影。
沈雾神情阴鸷,“继续搜。传本宫懿旨,明日起京城戒严,全京张贴通缉令,必须把人给本宫找到!”
她让流心把小福宝抱上马车,径直离开了这里。
吩咐番役收尾的容复忽然止语,抬头看向沈雾离开的方向,眸中神色深不见底。
……
上了马车,沈雾立即说道:“回府后你拿我腰牌去宫里,把院判袁乐请来。”
“是。”
流心脚程很快,他们回了王府没多久,她便带着院判袁乐回来了。
袁乐主修小儿之科,先帝时期常为皇子公主看诊,本以为被喊来是给裴显看病,却没想到见到的是另一人。
见沈雾那阴沉的表情,自以为窥见了什么密辛的袁乐自己先吓出了一身汗。
顶着沈雾的注视,袁乐很快检查完小福宝全身,说道:“这孩子身体太虚了。他落水之前情绪起伏过大,以至于高烧不退,需得赶紧喂药,他年纪还小,烧太热怕是会傻的!”
他迅速开出一张药方,交给流心让她速去抓药煎药。
沈雾给小福宝掖了掖被子,看向袁乐问:“这孩子身上有没有别的病?”
“除了营养不足之外,还有体虚之症。此症一般是刚出生时没受到良好保护才会如此,不过只要调理得当,很快就会好的。”
“你可知怎么补?”
“服用滋补汤药即可。”袁乐拿起纸笔,飞快写了两页纸的药方,详尽得不能再详尽。
不久后,流心带着煎好的药回来了,“公主,奴婢来给他喂药吧。”
沈雾坐在床边,目光忽明忽灭,她哑声道:“本宫来吧。”
小福宝烧得人事不省,昏睡中的小家伙牙关紧咬,刚开始药怎么也喂不进,急得沈雾出了一头汗。
一碗药喂完,竟然花了两刻钟,沈雾衣衫上也撒了些,流心接过药碗。
“公主,时辰不早了,明日您还要上朝。这里奴婢守着,您去休息吧。”
沈雾看着榻上的小家伙,声音沉重:“流心,他有此一劫,都是本宫害的。”
流心:“害他的人是裴谨行,公主救了他。”
“若不是本宫刻意挑起他们的怨愤,裴谨行不会对他下手。”
沈雾神色迷茫,“本宫为了自己的孩子,害别人的孩子,这业债将来会不会报应到本宫孩儿的身上?”
“公主!您若说越魔怔了!这话可说不得!”
流心咬了咬牙:“琢玉无辜,咱们多补偿就是。这次是三七疏忽,她已经自己去领罚了,往后叫她多谨慎些,不会再让琢玉遇到今日这样的危险了。”
沈雾合上眼睛,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翌日,小福宝被饥饿强行唤回了意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猛的,他想到了,他被抓回去了,又回到以前要挨打挨饿的日子了!
小福宝手忙脚乱地钻进了床底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动静惊动了耳室里的流心,她快步走了过来,大声喊道:
“快,告诉公主孩子醒了。”
而后才趴下身子去床下捞人,认出流心后,小福宝才主动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他高烧刚退,脸上还粉扑扑的,眼里沁着水雾,可爱又可怜。
沈雾闻讯赶来,她一夜未眠,脸上敷了粉才遮掩住憔悴,今日要上朝,她已经换了朝服,眉宇间气势威严,小福宝刚看第一眼还有些害怕。
不过他很快认出沈雾,眼泪决了堤,哭得停不下来。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姨姨了。
小福宝的哭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裴显能嚎得整个王府都听得见,小福宝却只能听到抽抽搭搭的气音,像只哼唧哼唧的小奶狗。
沈雾坐在他身旁,动作不大熟练的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那样的事以后再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