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闹,反而是反对此事的容首辅和沈括,成了忤逆先帝旨意的庸人,声望大减。
二人有苦说不出,容首辅年纪大气性高,直接病了,连续数日没上朝。
天渐渐热起来,容复叫人把冰鉴放进沈雾寝殿,沈雾批完折子回来休息,一进门便迎来一股沁凉,被热的烦躁的心也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冰鉴是容复安排的,笑着把人找了来。
容复在王府已经住了半个月,格外适应。
原本耳房的小榻也换了,换成他能躺下的尺寸,西偏殿成了他办公的地方,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和沈雾隔着两道珠帘,在同一个地方住了半月。
走进殿中,他欠身作揖:“公主。”
“坐吧。”沈雾心情不错,叫人给容复上了盏茶,笑眯眯的说:“你父亲可好些了?”
“昨日回去看过,身体已经无恙。”容复说罢,余光朝沈雾看去。
她拨弄着手边软枕的穗子,嘴角扬着一抹弯弧,有些像宫里那只橘色狸奴挠到人以后得意舔爪的样子。
沈雾懒洋洋的说:“本宫这儿有些补品,你回去带去给你父亲,告诉他皇帝眼巴巴等着他去主持大局呢,可别耽误了。”
“对了,本宫麾下那个叫吴斌的官员,这些年庸碌无为,本宫安排给他女官科考的差事他也办不好,本宫已经将他远调到到杞县去了,你记得回去也转告你父亲一声。”
容复看着她,停顿一刻说:“难为公主留了他这么多年。”
“即便是个有二心的,可也是白费的劳动力,谅在他兢兢业业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本宫不搬他的脑袋。”
沈雾目光意味不明的看向容复,“本宫其实给过他机会,他若识趣的话现在早已经高升了。有时候行差踏错,就是一步天庭,一步地府。你说是吗?容督主。”
“多谢公主提点。”
“回去吧。”沈雾顿了顿,又叫住了他,下颌微抬:“那壶茶你带走喝吧,本宫瞧你挺喜欢。那是上好的贡茶,现在只有本宫府里有。”
容复也没客气,道了句谢,便拎上茶壶转身离开了。
流心从外头走了进来,上前替沈雾添茶。
“公主还是想拉拢容督主,不过奴婢看他似乎油盐不进。”
“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但未必啃不动,本宫非要试一试。”
“可是怀柔之策,未必能真的打动他。”
“本宫何时说要用怀柔之策了。”沈雾轻笑了声,眸色阴险,“本宫要让他知道,除了来帮本宫,他没有别的选择。”
“对了。”沈雾表情一变,声音也沉了下去:“许氏那里还是没有进展?”
“还没有消息。”流心也很发愁,“奴婢已经让人查了许氏在中州的亲戚,可并没有结果,加上中州现在有些乱,家家户户都对不上,恐怕还要再等些日子。”
“罢了……”沈雾仰躺在榻上,声音如风般微弱:“本宫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几日。”
……
女官恩科和今年科举一样,都在八月举行,地点都在贡院,号舍已经在修整,分男女两边。
从神迹的事后,许多尚在观望或者一直犹豫不敢行动的女子,也迈开了尝试的脚步。
其实有些女子读的书不比男人少,尤其是官家小姐,这类女子被当做正妻教养,除了女则女训,也会读孟子左传诸如此类的书,好以后能与丈夫吟诗作对,附庸风雅,除了有关时政题答得不好,其他题目能得心应手。
朝中许多官员为了讨好沈雾,已经在四处找夫子给自家姑娘授课,即便是乡试考不中,报个名也是他们对沈雾的支持,保不齐就能在长公主跟前露个脸,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跑得快,能抢在前头。
短短几日功夫,京中的夫子已经被请走十之八九,跑得慢的只能抓耳挠腮,另想办法。
裴国公就是因犹豫败北,等他找的时候,那些从翰林院退下来的好夫子,已经全都到其他官员家里教书去了。
他遍寻人才不得,最后盯上了裴谨言。
这天散朝后,裴国公特意把裴谨言喊回了侯府,二人在书房内聊天。
聊了没几句,裴国公的小女儿裴卿卿捧着茶盏走了进来。
“爹爹,堂兄,请用茶。”
裴谨言道了句谢,裴国公说:“谨言啊,你还记得卿卿吗?”
“当然记得,只是多年不见,卿卿都这么大了。”
“是啊,都已经十五了,今年年末过及笄礼,到时你一定要来观礼啊!”
“那是自然的。十五可以寻人家了。朝中有不少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可需要我为卿卿妹妹留意留意?”裴谨言以为裴国公是为这件事才找她,所以主动提起。
裴国公笑了笑,“卿卿已有婚约,本来打算及笄礼后就完婚的。可这不是……朝中风向有变么。”
裴谨言笑容一僵,“大伯父的意思是?”
“今年是女官恩科的第一年,卿卿平日也读书,我想着可以去试试,即便考不中,也是个历练不是。”
裴国公说:“你是考过科举的,又是探花出身,大伯父相信你,一定能教好卿卿。让她跟着你学上三个月,如若能中举,大伯父对你感激不尽啊!”
裴谨言攥紧了手掌,低垂的脸上表情阴的能滴出水来。
偏偏裴国公和裴卿卿谁也没觉察到她的不对劲,裴卿卿还软着声音撒娇:“堂兄,你就帮帮我吧。这女子当官多稀罕呐,若是我成了第一个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一定会名扬四海的。到时全天下都会知道我。”
天下第一个女探花已经有了,就在你们面前!!
裴谨言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涨的她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
女子若真能入仕当官,那她套着这层男人皮,不男不女的活了这么多年算什么?
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洗衣做饭,朝堂是男人呆的地方,不应该出现穿裙带钗的女人!绝对不行!
她皮笑肉不笑的抬起头,“大伯父,此事恕我不能答应。”
裴国公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为何?谨言,咱们可是亲戚。卿卿若真有那么大的造化,对你也不是全无益处。”
“大伯父应该知道,皇上并不赞同女官一事,此事是长公主一意孤行,最后未必就能实行。且朝中全是男子,卿卿妹妹一介女流,还未成婚就抛头露面,和一群男子在一个朝堂上议政,到时名声损毁,卿卿妹妹的未婚夫还会愿意履行婚约吗?”
“这……”
裴国公果然犹豫了,裴卿卿的夫家在朝中地位不低,好不容易攀上的亲事,丢了他的确舍不得。
裴谨言柔和了表情,对裴卿卿好言相劝,“卿卿,我是驸马,知道许多你不知道的事。长公主这些年因为妄议朝政,被多少人骂不守妇德,她看似坚强,实则私下里在我面前多有后悔。她开立女官只是想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于你们女子是无益处的,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真的?”
裴卿卿小脸微白,她本来就没建立多少信心,如今被裴谨言这么一说,士气顿时就散了。
“爹爹,我、我还是不考了。堂兄说的对,女儿家不该抛头露脸,姐姐也是早早就嫁了皇上,如今婚期将近,我该好好的准备婚事,准备嫁衣……考科举的话,我都不能自己绣嫁衣了!”
裴国公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裴谨言,“谨言是长公主的爱夫,也是陛下近臣,的确是比我知道的深。此事就算了吧。”
裴谨言笑着说:“这便是了,其实那些大人把夫子请回去,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教他们的女儿读书,若仅仅是为了让大伯父这样的人有危机感,以此来引诱更多女子离经叛道,那他们的女儿最后就成了少有的贤良之人了。”
“是有道理啊!我就是看他们都找了,所以才急得不行来找你的。”
裴国公惊出一身冷汗,朝堂上互相算计,确实要提防此类跟风现象。
从裴国公府离开,车夫询问裴谨言:“驸马,可要现在回王府?”
“去钟鸣楼。”
钟鸣楼是燕京最大的酒楼,也是朝廷官员及京中男子最喜欢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的地方。
裴谨言到后便上了三楼的雅间,没过多久,陆续来了不少人,全是男子,不是和裴谨言在朝为官的同僚,就是她的兄弟们。
一群男人坐在一起,桌上摆着好酒好菜,裴谨言和他们大口喝酒吃肉,聊着闲天,没过多久就醉了。
“谨言?谨言?”一名男子揽着喝醉的裴谨言,冲其他人笑道:“谨言酒量还是这么差。”
一群人哈哈大笑,“裴谨言!醒醒了!是你叫我们来喝酒的,怎么你自己反倒先醉了。”
裴谨言扶着额,手肘支在桌上,口中含糊:“不行了,我再也喝、喝不动了……”
“今天是怎么了?”
裴谨言借着酒劲,“你们不懂,我这心里头,难受啊……”
“怎么了?难不成是受长公主的气了?”一群人来了好奇,尤其是在朝中有官职的,上头一动他们的心都得抖三抖。
“方才我大伯父叫我去,让我教家中堂妹读书,考八月的女官科举。”
“这样啊,其实我妹妹这两天也在看书,我爹的意思好像也要让她去考。”
有人嘟囔:“女人在家绣花就行了,读什么书,不干正事净是想东想西,我看是教训少了。”
桌上无人附和,但也无人反驳,有人转了转眼珠,撂下酒杯,套裴谨言的话。
“谨言,你可是驸马爷,长公主要办的事你该第一个支持才是。不过你教你妹妹读书,这万一知道什么考题,这对其他人可不公平啊。”
“教什么啊教!”
裴谨言大着舌头,像是喝多了吐了心里话:“公主,公主为了巩固地位,拿女官做政绩做噱头,连她自己私底下都与我抱怨,自己抛头露面受了太多指责,有为女德,她怎能忍心推那么多女子进火坑!我救得了一个堂妹,救不了天下被蒙蔽的女子啊——”
说罢,她一头栽倒在桌上,边上的人推了推她。
“得,彻底醉晕了。”
一桌人面面相觑,都没了喝酒的心思。
“我府里还有些事,先回去了,各位,咱们下回再聚吧。”
“是啊,我也回去了,下回聚下回聚。”
最后屋内只剩方才抱裴谨言的男子,男子把裴谨言抱下了楼,将她送上王府的马车,吩咐车夫:“你家驸马爷喝多了,你把他送回去吧。今日的酒钱我来给,等他醒了你和他说一声。”
“是,季少爷。”
季琪前脚刚走,后脚裴谨言就睁开了眼睛,扶着车壁爬了起来。
车夫吓了一跳,“驸马,您,您没喝醉啊?”
“嗯,他们喝的太猛,我不想喝太多故意装的。”裴谨言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撂下车帘道:“回府吧。”
裴谨言演这出戏废了好大力气,本想着回府休息,可刚进庭院流心就从廊下走了过来。
“驸马来的正好,公主正找您呢。”
裴谨言只得跟她来到沈雾寝殿。
“阿雾,你有事寻我?”
她噙着一副温柔的笑容,声音刻意压的低沉故作性感,可其实跟卡了痰似的。
沈雾眉头蹙起,“你好好说话。”
“……”裴谨言颜面尽失,脸色发青,她咳嗽了声,默默道:“是。”
“本宫最近忙着女官的事,还没问你,选后一事进展如何?”
“……几位妃嫔都已经考察过,已经记录成册交给皇上了。”
裴谨言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根本就不想给沈括立后,这事儿她只想拖得越晚越好。
沈雾:“你现在说给本宫听听。这事耽搁的够久了,该提上日程了。”
裴谨言心里滴血,她神游一样随口说了几个嫔妃,反正不过就是裴卿云,颍妃和娴妃三人。
说罢,她试探道:“公主心里可有人选了?”
“娴妃不错。家世样貌人品个个上乘,她若为后后宫应该也会信服。”
沈雾说罢,瞟了裴谨言一眼,“回去吧,还站着做什么,你要留下侍寝?”
裴谨言抿紧嘴唇,还未说什么,容复突然出现在殿外。
他进门的步子一顿,进也不是,走……他心里又隐隐不快。
还未细想,已经下意识脱口而出: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