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486年,皇帝驾崩,帝后服毒身亡,天下服丧,万民哀泣。
皇城上下被一层又一层的白笼罩,家家户户的门口放了个香炉,摆上两碗自家做的长寿面,那香炉旁有张字条,上面清晰的写着:
‘天佑陛下,生辰喜乐。’
昔日熙熙攘攘的长街,如今只有寥寥几人经过,曾常在这玩闹背诗的孩童,叫唤的商贩,和茶馆客人闲聊卖菜的阿婆,身影统统不见。
这处静的好似连针落地都能听见,偶尔出没几人,只听他们提起:
“陛下好久没杀人了,昨个我爹下注说陛下今日至少杀五百,也不知是赢还是输。”
“陈兄你又忘了,陛下不在了,城西的赌馆也关门了,你爹在家好几日没出门了……”
“瞧我这记性,是啊,陛下不见了,也不知又去哪了,今年都没来收咱们准备给他的生辰礼呢,这要坏了可怎么办……”
这空街长道里,他们的声音遥遥传去。
太傅远远的背手看着,他长叹一声,抬头看向天际,他看了许久,眼睛酸涩,才道:“陛下去世了。”
他将那张‘生辰喜乐’的纸放在门口的香炉旁后才慢慢进门,回头,是正等着他的秦嫣和任帆。
秦嫣眼睛还未消肿,她脸上无悲无喜,声音很轻:“爹爹,我没有姐姐了,两个姐姐都没有了。”
太傅闭了闭眼,眼泪终是落下,他抬手拍了拍秦嫣的肩膀:“嫣儿,要高兴些,你姐姐她也不想看我们哭着去送她。”
说罢,他又看向任帆,只对两人说:“以后,家里就只剩你们两个孩子了,可你们以后不能再是孩子了。”
“你姐姐姐夫走了,你们是大人了,陛下将皇位交到了你手上,你们要替他们守住大齐,为朝臣和百姓撑起一片新的天,别让陛下的心血毁了,这是他想看到的,也是你姐姐希望的。”
没人清楚陛下为何要下这样一道遗旨,没人能明白,但陛下最后的遗愿,他们也只能遵从。
任帆当即朝太傅重重的行礼:“太傅,我任帆以命起誓,此生定尽全力辅佐新帝,完成陛下遗愿。”
太傅连道了几声‘好’后,继续道:“百姓纷纷上书,要尊封陛下为天佑皇帝,娘娘为惠德皇后,陛下前半生受尽磋磨,却为大齐撑起一片天佑护天下,如今他们惟愿陛下受天庇护,来生顺遂。你们让御史大人去办吧。
我知道你们疑惑娘娘为何毒杀陛下,但陛下是心甘情愿走的,这是他二人的选择,我们不知原因,但他二人向来有主张,既是他们的决定,我们能做的就是理解和尊重他们的一切选择。”
秦嫣与任帆重重点头,他们将眼泪抹去,秦嫣一脸坚定:“爹爹,现在的我担不起这个位置,我还配不上姐姐姐夫的期望,我想历练两年再由群臣判断是否有能力接手。”
“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大齐群臣上下一致,还有陛下的暗卫和保皇党一派,朝堂可稳,你安心去学,别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秦嫣再看了眼相府,又看向任帆:“日后,有劳任大人多指教。”
“二小姐,你我不谈这些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们相互对视,秦嫣没了往日的俏皮,此刻多了些稳重,日后,这重担要压在他们身上了。
太傅压住心里的伤感,朝他们道:“再去,送陛下和娘娘一程吧。”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执意离开,但太傅很感激他们,也很高兴大齐有陛下这样的明君,也很高兴多了一个好女儿,他们也祝愿在远方的人事事安好。
几人还未到皇陵时,宫里的暗卫带着几个大臣急匆匆来报:“太傅,任大人,二小姐,陛下和娘娘的遗体不见了!”
那位大人急的满头大汗:“我等本去送陛下和娘娘,本欲将民众送的礼放入皇陵,谁知那棺内竟是空的,寻遍整个皇陵,方圆几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啊!”
“什么?”
太傅差点没站稳,他与任帆和秦嫣不由对视一眼,本是悲戚的快要倒下的他们此刻眼神熠熠,不禁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几位大人看出他们的想法立刻道:“太傅!陛下和娘娘当时太医诊断确实是丧命了,绝无还生的可能。”
太傅摆了摆手,又拍了拍脑袋:“不对不对,有一种药,有种药可以伪造出死亡的状态。”
是了,是了,他那女儿是制毒高手,没什么是她造不出来的, 指不定就是她搞出的药。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他们反应过来后不由一脸惊色:“太傅,太傅难道是说陛下和娘娘还活着?我们被骗了?”
另一位大臣当即打断:“简直荒唐至极!假死入皇陵,这怎么可能?陛下怎么会做这种事?”
“陛下做的荒唐事还算少吗?他什么没做过?杀人放火的,我倒是觉得假死都算小事了,和以前的事比,这都算是陛下仁德了。 ”
某位大人的话一出,其余几人顿时反驳不了,陛下本来就荒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想通后,几位大人急的团团转。
“快快快,去宫外让人把白绫都给撤了,等会陛下回来看见我们在这给他办丧,我们估计就要下葬了。”
“停停停,陛下要是发现他假死我们连办丧都没准备,那不是要打死我们?”
他们慌慌张张的告辞,一边让人去找人,一边去想应对的法子。
只留下太傅几人呆呆的站在那。
秦嫣掐了自己一下:“爹,是真的吧?姐姐他们可能还在是吗?”
任帆也跟着一起问,两人像是小孩子一样去得到肯定的话。
太傅心中有了猜测但也不敢完全确定,只道:“先去皇陵看看。”
宫里刚得到消息的御史大夫还没哭完就被吓清醒了:“陛下又活了?假死入皇陵?这不胡闹吗?这简直就是胡来!”
身边的侍郎道:“陛下不是一直爱胡来吗?”
“帝王纪传我都写一半了!陛下活了,那我不就死了吗?”御史大夫炸了:“简直是荒唐!暴君看见我们在这咒他死,我们还有命活吗?”
一时间,宫内宫外乱做一团,一边找失踪的遗体,一边大骂,但更多的是期待。
比起陛下驾崩,他们更想陛下活着。
……
郊外,竹林小院。
这是黎苏回游戏世界的第二天,也是暴君死后的第三天。
他们身上的伤已然消失,身体也完好无损,这算是小天道的(馈赠)
小天道:别问,问就是被威胁的。
季砚淮的伤已好,却迟迟没有醒过来,黎苏坐在桌前看他,如今游戏设定全部消失,他不用再每月承受非人的折磨,忍受不吸食血带来的痛苦。
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磨难也不会再有。
他不再是人人厌弃的暴君,是万民敬仰的明君,也是群臣爱戴的明君,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他。
黎苏将那枚玉佩又放回了他身上,这是她醒来时,在自己身上找到的,是暴君从寺里求来的,该由他亲自给她才对。
她出门,正好接到影卫送来的太傅的信,总共三百多字,两百字是骂他们的,无非是什么‘荒唐’的字眼,她解释不了情况,只能暂时让暴君背锅。
又是一日,季砚淮依旧没有醒来的征兆。
直至中午,床上有了动静,此时的光有些刺眼,季砚淮缓缓睁眼,他抬手挡住了光,下意识的抚住了心脏,那处已经没了痛意,伤口全然消失。
周围的环境陌生,但他知道,这还是大齐的范围。
他,好像还活着。
反应过来的季砚淮猛的起身,他下意识的往另一边看,不顾身体的无力,他就要下床,一只手扶住了他,季砚淮怔住,耳边是黎苏的声音:
“才刚醒,你好好休息,别摔了。”
黎苏又摁着他坐下,见他眼神呆滞,大抵是很久没见这张脸了,她也有些愣:“陛下?”
季砚淮眼睛泛酸,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着急的解释:“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我不知道的。我给你的匕首是可以杀了我的,我是心甘情愿去死的,我确定可以死掉的,我不清楚……”
他死死的握着黎苏的手,又惊恐的松开:“你,你别生气,你可以再杀一次,再杀一次就好了,一定能回去的……”
“季砚淮!”黎苏打断了他的话,捂住了他的嘴,温声道:“不回去了,以后,我在这陪你。”
季砚淮脑子很晕,思绪繁杂,那晚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重复,导致他现在需要时间去消化去理解黎苏的这句话。
他喃喃的复述她的话:“在这,陪我?”
“对,在这陪你,一直陪你。”
季砚淮不明白,他到现在都没有看她,因为不敢,害怕是假的,唯恐又是一次用来杀他的法子,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他已经受过一次了,心口的疼还在。
他不敢去信,却又期待着,眼底尽是茫然和无措:“为什么?”
分明要杀了他,可又要救他,还说陪着他,他想不到一丁点的原因,还是,这所谓的游戏又出了新任务,要以另一种法子来对付他。
不用这样费心思,他什么都听,就站在这任她掌控。
“因为想陪着你,不想让你一个人。”黎苏握住他的手,暖意在驱散着他的寒意,她缓声解释:“齐锡要彻底毁了你,那是我情急之下唯一的办法,我让有记忆的你出来,只是不想你受伤,也不想你有带伤的记忆。
你说的对,我将你们分的很清,哪怕你们是一个人,可我更偏袒你,陛下,我确实更偏向你。”
暴君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喜砸的说不出话来,他依旧不敢抬头,感觉身体很轻,好似一切都是虚幻的,那句‘偏袒’竟然能抹去心口的疼意。
季砚淮见她紧握自己的手,他小心翼翼的扣紧了些,对方没有厌恶的甩开,他又大着胆子再紧握着,还是没被甩开,他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握着。
而见黎苏手指微动,他刚想退缩,又被抓紧了些,季砚淮这才敢抬头看向她。
黎苏眼底的柔色映入他的眼帘。
那瞬间,季砚淮眼眶发红发烫,嗓音沙哑:“真的,更偏向我吗?”
愿意陪他,不是新的谋划,也不是为了继续杀他。
“真的,更偏向你,更偏向陛下。”
“那你不回去了吗?”
“不是不回去了,是我回来了。以后,就在这陪你。”黎苏扑进他怀里,他才醒,很虚弱,一个没抱住人,都一起倒在了床上。
滑稽的模样惹的黎苏一笑:“这样,陛下有觉得真实些吗?”
季砚淮依旧是呆愣的,他死死的抱着人没松,脑子转的太慢还没转过来,思量半天还是没懂她话里的意思。
“什么叫回来了?”
“那边的事解决了,这地方以后是真实的世界,不再是游戏,大家都是真实存在的人。”
黎苏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季砚淮用了点时间才搞明白全部,但到底是上次的事情对他冲击太大,他心里依旧带着些忐忑,他靠在黎苏的肩上,几乎是带着恳求:
“我信你,但,求你,别骗我,求你别骗我了,苏苏,你要什么都行,求你……”
“不骗你。陛下去寺庙为我求平安,现在我想要的也是陛下开心的活着,事事顺遂。”
黎苏声音轻柔,安抚了他的情绪,季砚淮终是放下了全部的忐忑不安,他紧紧的搂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流,屋内是他压抑的哭声,带着满腔的委屈,似在将过往的苦借着哭一次发泄完。
季砚淮的声音断断续续,细听他的话能拼凑出不过是几句求着她别离开和表明心意的话。
直到很久很久,屋内才彻底安静。
傍晚,季砚淮将自己收拾的整整洁洁后,看见了铜镜中的脸,没有任何的伤痕,他抬头看向天空,今晚该是他发作的日子,可他却没有丝毫对血的渴望。
没有灼烧的疼痛感,被折磨了太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体的正常,体会到了正常人的感觉。
“怎么又发呆?”
黎苏从身后抱住他,季砚淮一个转身将她捞进怀里,声音里带着兴奋:“我,我不是怪物了。”
不是吸血的怪物,他可以正常的活着了。
“你从来都不是怪物,游戏摧毁了,你的设定已经失效了,以后,你是全新的季砚淮。”
季砚淮眼眶再一次发烫,他才知道苏苏的那份‘偏袒’并不是拿来哄他的,而是真的,真的要偏袒他。
“谢谢。”他又一遍重复:“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陛下这么可爱,我哪舍得放弃?”
季砚淮此刻唇边不由沾上了几分笑意,虽说可爱这种词真的很不适合他,但是他是不敢反驳皇后的。
“我能知道你回去后的事吗?”
“当然。”
黎苏笑着将经过全告诉了他,季砚淮听后不由有几分质疑:“这就是现代的我的手段?那他也没什么用,被个蠢猪算计,也是蠢货。”
“……”哪有人这么骂自己的。
“也就是他被个白眼狼害成这样?被个蠢货坑,他是活该受苦的。”
“……你不就是他?”
“我不是。”
季砚淮没认,他不是现代的那个蠢货,被个白眼狼耍成这样,不是蠢货是什么?还害的他的小皇后吃了这么多苦,最后回去处理那群蠢猪的手段也没多狠。
若是那群人落在他手里,他定是要刮了他们的皮。
“不过,男朋友是什么?苏苏还有四个??”
暴君总算是揪住了重点,他不知道男朋友是什么,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苏没有丝毫心虚:“就是成亲的备选对象,你不也有四个妃子?扯平了!”
“我那些都是假的,封着玩的!”暴君小声解释。
“巧了,我的那几个也是假的,闹着玩的!”
“……”根本说不过皇后。
算了,暴君超大方,他不会和那群人计较,一群没用的东西。
何况,他清楚的很,苏苏和那个秦苏肯定不是一个人,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接下来,想去哪?”
黎苏朝他一笑:“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该好好想想,怎么躲过大家的骂。”
季砚淮有些不明所以,他忽的一怔:“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我们死后的第四天,我前天才带着你从皇陵出来。”
暴君顿时沉默,他听出来了,皇后在幸灾乐祸,皇帝死而复生,死了这么多天,估计丧事也办了,那群蠢臣骂不骂的无所谓,太傅估计要打死他。
才和皇后团聚,难题就来了。
“没事,我顶着,就说是我想试试睡皇陵是什么感觉,才带着你假死躺那。”
黎苏甚至能想到他这理由一出,太傅能骂成什么样,不管了,暴君自己背锅。
半响,季砚淮将那枚玉佩挂在了她的腰间:“这是我去五台寺求来的,我希望你平安顺遂。苏苏,说到底我有更大的错,你意外卷入,要应对所有人,还要想着法救我们。是我的错,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对不起。”
暴君太清楚自己的性子,他杀人如麻,那时候不好接近,估计很让皇后害怕,到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不管她有没有能力自保,他都心疼,她着实面对了太多的压力。
终究是他的错,他该早些去探寻这些真相,若是早一些,也不会有那晚的事,甚至还让她见血了,想到这,季砚淮的心不可控的又疼了些。
“你没有委屈我。”黎苏枕在他怀里,唇边的笑扬起:“一直都没有。”
一开始他就在刻意的偏袒她,哪怕到最后,不明真相,但他也会去处理好一切,甚至,连皇位也能传给秦嫣,他做的够好了。
季砚淮低头,吻落在了她的脸上:“那我们重新来一次好吗?我还欠皇后一场婚礼。”
还有很多很多亏欠,他会在未来一一的补给她,她不觉得是委屈,可季砚淮却觉得亏欠的多了,他本就该包容纵容她,本就该将最好的都给她,永远的捧着她。
这些,在往后余生里,季砚淮会慢慢的填补。
“我们的事慢慢来,陛下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去面对父亲吧。”黎苏不免调笑了声,太傅脾气一样暴,是个倔驴。
暴君是要被打的。
“无碍,不过是被打一顿。”
听出自家皇后的调侃,季砚淮只轻笑了声,左不过,他回宫去躲着,岳父应该不会打死他,毕竟一个女婿半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