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宜雨站在汉口民生路“永昌典当行”的柜台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块镀金怀表。表壳上的雕花已经有些磨损,但机芯的滴答声依旧精准,像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老板,这表能当多少?”
柜台后的老掌柜眯起眼,用放大镜仔细检查表盘,又掂了掂分量,半晌才慢悠悠开口:“瑞士梅花表,老物件,可惜不是原装表链……最多三百。”
雷宜雨没吭声,目光扫过柜台玻璃下压着的几张当票——其中一张的签名栏赫然写着“周某康”,日期是三天前。
周瘸子的弟弟,果然来过。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怀表,转身时余光瞥见典当行后门半掩着,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正和伙计低声交谈,手里攥着一摞泛黄的票据。
——国库券。
而且是1988年的连号绝版券,市面溢价超过20%。
雷宜雨嘴角微扬。
看来周某康不仅倒卖假酒,还兼职做起了地下q庄的买卖。
民众乐园仓库,煤油灯的光晕在铁皮柜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大建蹲在地上,用改锥撬开怀表后盖,露出里面精密的齿轮结构:“雷哥,这表不对劲——摆轮轴承被人换过,不是原厂的。”
老吴凑过来,修车匠的眼睛对机械格外敏锐:“这手艺……像是汉阳机械厂的老工人改的。”
雷宜雨接过怀表,指尖在机芯边缘轻轻一刮,蹭下一层极薄的蓝色粉末。
“林维生,能化验这玩意吗?”
武大化学系的林维生推了推眼镜,接过粉末放在载玻片上,滴了一滴试剂。显微镜下,粉末迅速结晶成规则的六边形。
“碳化钨,军用级耐磨涂层。”他声音发紧,“普通怀表用不上这材料。”
苏晚晴刚从武大图书馆回来,手里抱着一摞泛黄的《机械工业年鉴》,闻言皱眉:“汉阳机械厂1985年接了一批军工订单,生产高精度轴承,后来项目下马,库存零件全被‘江城商贸’低价收购了。”
雷宜雨眼神一冷。
江城商贸——周xx的公司。
“所以周瘸子的人不光造假酒,还倒卖军工厂的零件?”大建瞪大眼睛。
“不止。”雷宜雨拆开表壳,露出夹层里一张对折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模糊的数字:
“武钢-废渣科-0327-1990.12.24”
苏晚晴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武钢废渣处理科的内部编号!”
雷宜雨盯着那串数字,前世记忆如闪电劈过——
1990年3月24日,正是327国债期货合约的起始日。
而“0327”,恰好是武钢一批特殊废钢渣的编号,内含稀有金属钒钛,价值远超普通废铁。
周xx的怀表,根本不是用来典当的。
——它是开启某个秘密仓库的钥匙。
汉阳机械厂废弃车间,铁门上的锁早已锈蚀,但门轴却异常光滑,显然经常有人进出。
雷宜雨掏出怀表,按下表冠上的暗钮,表盘竟“咔嗒”一声弹开,露出内侧的微型磁铁。
“老吴,试试。”
老吴将磁铁贴在锁眼处,轻轻一转——门开了。
车间里堆满了落灰的机床零件,但角落的油布下,却整齐码着二十个木箱。大建撬开其中一个,里面赫然是崭新的莱卡显微镜,镜筒上还贴着东德工厂的封签。
“又是东德货……”林维生声音发颤,“这精度足够分析金属成分了!”
雷宜雨没说话,目光落在车间尽头的铁皮柜上。柜门挂着一把铜锁,锁眼形状特殊,像是需要某种“钥匙”才能打开。
他举起怀表,表链末端有一个不起眼的凸起,形状恰好与锁眼吻合。
“咔。”
柜门弹开,露出里面一摞泛黄的图纸——武钢废渣处理科的原始记录,详细标注了每批废钢渣的金属含量。而最底下,压着一沓国库券,全是1988年的连号券,面值超过五十万。
苏晚晴快速翻阅图纸,突然抽出一张:“雷哥,你看这个!”
纸上画着简易的冶炼流程图,标注着“钒钛提取率提升方案”,落款是“汉阳机械厂技术科-1987”。
雷宜雨眯起眼。
周某康不光倒卖零件,还试图从武钢废渣里提炼稀有金属。
但真正让他警觉的,是图纸边缘的一行小字:
“0327批次实验数据已移交红港汉斯”
汉斯·克劳斯。
那个德籍掮客。
深夜,长江码头。
周某康的走私船静静停泊,甲板上堆满“五金配件”的木箱,报关单上写着“废铁回收”。
雷宜雨站在岸边阴影处,手里把玩着那块怀表。表盘上的秒针突然停住,指向“12”的位置,机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这是某种定时装置的触发信号。
他猛地抬头,只见船舱底部的通风口飘出一缕淡蓝色的烟雾。
“雷哥,船上有动静!”大建压低声音。
老吴已经摸出扳手,但雷宜雨抬手拦住他:“不急,让他们自己跳。”
果然,几分钟后,船舱里冲出几个慌乱的影子,领头的正是周某康。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铁盒,边跑边回头张望,像是怕被什么东西追上。
“砰!”
一声闷响,铁盒突然从他怀里炸开,爆出一团刺眼的蓝光!
周某康惨叫一声,铁盒脱手飞出,砸在码头的水泥地上,盒盖弹开——里面是一摞泛着荧光的文件,最上方赫然是武钢的“0327废渣”检测报告。
雷宜雨冷笑。
怀表里的磁铁不仅是钥匙,还是汉斯设计的“保险装置”——一旦周某康试图私吞数据,机芯就会触发铁盒里的化学药剂,让文件显影。
而现在,这些数据暴露在了码头的探照灯下。
“雷哥,现在怎么办?”大建攥着防汛沙袋,随时准备冲上去。
雷宜雨没动,目光落在远处——长江航运公安的巡逻艇正破浪而来,艇上的探照灯已经锁定了周某康。
“不用我们动手。”
他转身离开,手里仍攥着那块停走的怀表。
表盘背面,刻着一行德文小字:
“时间永远站在赢家这边”
民众乐园仓库,雷宜雨将怀表拆解成零件,摊在油布上。
林维生用显微镜检查机芯,突然“咦”了一声:“这轴承内侧有微雕!”
众人凑过去,只见轴承内壁刻着一幅微型地图——长江航道图,其中汉口段的一个锚地被红圈标记,旁边标注着“1990.1.1”。
“这是……新年当天的坐标?”苏晚晴皱眉。
雷宜雨盯着地图,突然笑了。
汉斯和周某康的合作,远不止倒卖废渣数据那么简单。
“大建,去查查这个锚地,最近有没有特殊船只停靠。”
“老吴,准备二十个防汛沙袋,里面塞钢渣。”
他拿起轴承,对着煤油灯细细端详。
微雕地图的边缘,还有一行几乎不可见的数字:
“327-5000”
——五千手327国债期货合约,正是前世1995年那场金融风暴的导火索。
而现在,这把钥匙落在了他手里。
汉口电信局废弃锅炉房
雷宜雨用镊子夹起怀表机芯的碳化钨轴承,煤油灯下,内侧微雕的“327-5000”数字泛着冷光。
“汉斯盯上的不仅是废钢渣。”苏晚晴翻出《长江日报》经济版角落的国债交易公告,“1990年1月1日,武汉证券交易中心试运行——这天发行的国债代码正是327。”
大建猛地拍腿:“周瘸子用走私船运国库券,是想囤327合约筹码?”
老徐佝偻着推门进来,怀里揣着本泛黄的《总机维修日志》,封皮沾着暗红蜡渍。
“雷老板,您猜对了。”他哆嗦着翻开第3872页,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中,周某康的号码旁均标注“汉阳-3872转红港”。
日志夹页藏着一张褪色复写纸,印有“武钢废渣科-每月25日数据传真至3872”。
老徐指着一行被反复涂抹的记录:“总机班长王铁生,去年帮周家改装过交换机…现在人失踪了。”
雷宜雨将日志扔进搪瓷痰盂,钢渣粉末簌簌盖住纸页。
“大建,去弄二十个防汛沙袋,装满武钢废渣。”他敲了敲红色电话机的拨盘,“周家能用总机窃听武钢,我们就能用废渣屏蔽他们的信号。”
夜色中,雷宜雨望向长江码头——周某康的走私船已被查封,但一艘巴拿马籍货轮正悄然锚泊在“0327”微雕标记的坐标上。
船尾闪过一道蓝光,像极了怀表铁盒里爆出的化学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