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的清晨裹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雷宜雨蹲在仓库后院的铁皮棚下,指尖捻着一张刚从痰盂底抽出来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被水汽晕开,但“武钢三号车间”几个红铅笔圈出的字仍刺眼得很。
“雷哥,查清楚了。”彩凤踩着泥水急匆匆地冲进来,算盘珠子撞得噼啪响,“周瘸子的人昨晚摸进了咱们的搪瓷厂,撬了技术档案室的锁!”
大建抡起扳手“咣当”一声砸在铁砧上,火星子溅到老吴的酒壶上:“狗日的!咱们刚改良的钢渣釉面配方,要是被偷了,广交会的订单全得黄!”
雷宜雨没急着说话,弯腰从痰盂底又摸出一只铝制饭盒——饭盒边角还沾着半片菜叶,盒底用油纸包着半张图纸,正是改良后的釉料配比。
“有意思。”他冷笑一声,指尖弹了弹饭盒边缘的凹痕,“周瘸子的人偷图就偷图,还非得用饭盒装,生怕咱们发现不了?”
哑巴张“啊啊”比划了两下,突然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本《军工保密手册》,翻到夹着烟壳纸的那页——上面潦草地画着几个饭盒的剖面图,盒底夹层里藏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复写纸。
彩凤眼睛一亮:“雷哥,这饭盒是特制的!他们用复写纸拓印,原图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
老吴灌了口枝江大曲,酒气混着铁锈味喷在图纸上:“宜雨,要不……咱们把真配方换了?”
雷宜雨眯起眼,望向仓库角落——新来的武钢化验员郑小满正蹲在釉料桶旁做检测,白大褂袖口沾着钢渣粉,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换?”雷宜雨突然笑了,从痰盂底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冶金学报》,头版角落里印着则小新闻:《苏联专家提出新型釉料理论,高温稳定性提升200%》。
“咱们给周瘸子送份大礼。”
周记搪瓷厂的后院,刀疤刘鬼鬼祟祟地溜进技术科,把饭盒塞给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老陈,东西到手了,赶紧抄!”
技术科长老陈推了推眼镜,饭盒底层的复写纸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他小心翼翼地摊开,图纸上的配比清晰可见:“钒钛钢渣占比35%,煅烧温度1280c……”
“妙啊!”老陈一拍大腿,“难怪雷宜雨的搪瓷耐磨,原来是提高了钒钛比例!”他抓起钢笔就往实验日志上抄,笔尖刚落下,又狐疑地抬头,“不过这温度……是不是太高了?普通窑炉撑不住啊。”
刀疤刘不耐烦地踹了脚凳子:“废什么话!雷宜雨的厂子能用,咱们凭什么不行?周哥说了,今晚就改窑炉!”
三天后,汉正街23号仓库。
彩凤的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雷哥,周瘸子疯了!他拆了两台老窑炉,新砌的耐火砖就花了八万!还从上海请了个‘苏联专家’……”
大建抡着扳手哈哈大笑:“狗屁专家!那老毛子分明是江城大饭店的厨子,我上周还见他颠勺呢!”
雷宜雨没说话,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张电报——“周氏搪瓷厂昨夜爆炸,窑炉炸穿三面墙”。
哑巴张“啊啊”比划着,突然举起半块炸飞的耐火砖,砖缝里还粘着黑乎乎的釉料渣。郑小满用镊子夹起一片,放在酒精灯上烤了烤,“刺啦”一声窜起半尺高的绿火苗。
“果然。”她推了推眼镜,“周瘸子按咱们的‘配方’烧窑,钒钛钢渣超温分解,释放出四氯化钛——遇水直接爆炸。”
老吴灌了口酒,醉醺醺地咧嘴:“宜雨,你这招够毒!那‘苏联专家’的胡子都烧没了!”
雷宜雨望向窗外——周记搪瓷厂的方向还冒着黑烟,而街对面,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挨家商户发传单:“周氏破产,设备急售”。
“彩凤。”他敲了敲痰盂,“去把周瘸子的双螺旋研磨机盘下来,记得砍价——就说咱们只收‘废铁’。”
周记茶馆里,周瘸子一脚踹翻了整张麻将桌。
“雷宜雨!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刀疤刘哭丧着脸递上拍卖清单:“大哥,咱们的研磨机……被雷氏当废品收走了,才卖了八千块……”
周瘸子猛地抢过清单,最底下那行小字却让他瞳孔骤缩——“附赠技术员老陈,自愿跳槽”。
窗外,雷氏仓库的卡车正轰隆隆地驶过,车斗里,那台价值百万的德国研磨机闪着冷光。
而饭盒里的战争,才慢慢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