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武汉,武钢三产公司财务科门前积雪未消。晨光刺破云层,照在门上那两道交叉的审计组封条上,浆糊干涸后的裂痕像两条僵死的蜈蚣。雷宜雨伸手轻触封条边缘,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
“封条被动过。”彩凤压低声音,指向锁芯处几道新鲜的划痕,“昨晚有人撬过保险柜。”
雷宜雨眯眼打量。锁孔周围残留着金属碎屑,显然是用铁丝暴力试探的痕迹。他蹲下身,从公文包取出医用镊子,夹起地上一截断裂的算盘珠串线——这是老式红木算盘特有的牛筋线,如今却像被利刃劈断的蛇尸。
“周广平的人想销毁证据。”他冷笑,“可惜他们忘了,账本能烧,数据流却会留下脚印。”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武钢总厂电算化小组的三名技术员推着载有电脑的铁架车走来,车轱辘碾过水泥地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为首的技术员敲了敲贴有“国有资产”标签的长城0520主机箱:“奉厂长令,三产公司账目全面电算化,手工账即刻封存。”
雷宜雨的目光扫过主机箱侧面的磨损痕迹——那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蓝漆剥落,露出底层银灰底色。他记得这抹蓝色:上周突击检查周广平办公室时,那台“待报废”的电脑正是同样的剥落位置。
“电算化是好事。”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交接单,“不过总厂是否核查过这批电脑的软件环境?”
技术员表情一僵:“预装用友财务软件,绝对合规。”
雷宜雨指尖轻叩键盘,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瞥见系统日志里一条凌晨3:17的远程登录记录,Ip地址段赫然是深圳罗湖某商务楼。
财务科内,穿藏蓝中山装的孙老爷子正用鸡毛掸子清扫账本架。这位武钢建厂元老虽已退休,却因精通全厂三十年账目脉络被返聘。见技术员搬电脑进来,他当即摔了掸子:“电算化?九三年防汛钢材对不上数,就是你们这破机器把2000吨记成20吨!”
“人工也会出错。”技术员辩解。
“算盘珠子拨错能听见响!”孙老爷子从抽屉抓出五把乌木算盘,算珠上暗刻的“汉正街雷氏”纹路在光下若隐若现,“当年雷老板送我这套算盘时说过——工具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雷宜雨适时介入:“不如双轨并行?电算化组用电脑,孙老带徒弟核手工账。”他故意提高音量,“毕竟……螺纹钢调拨单的复写纸痕迹,电脑可扫不出来。”
电算化小组被迫妥协。当第一组数据录入时,异变陡生——穿工装的壮汉大刘揪着个胸前别“用友软件”工牌的年轻人闯进来,年轻人背包摔裂,打孔纸带如白绫般散落一地。
“这小子撬我自行车!”大刘怒吼。
孙老爷子捡起纸带对着光一看,脸色骤变:“这是主机房的生产核心数据码!原料入库批次、炉号全在上面!”
雷宜雨拾起一段纸带,指腹摩挲着边缘的焦痕——这是热敏穿孔机的特征。他忽然想起昨夜海关同学传来的情报:深圳金穗贸易近期购入一批二手打孔机,疑似用于伪造武钢出库单。
“绑暖气管上。”他淡淡吩咐,“等审计组来了,让他们看看用友的‘售后服务’有多贴心。”
电算化比对在诡异气氛中推进。孙老爷子带徒弟用算盘核验废钢渣账目,算珠碰撞声如疾雨敲窗;而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却像被无形之手篡改——螺纹钢损耗率显示3.2%,手工账却是5.8%,差额恰好是周广平偷运香港的872吨。
“漏洞在这里。”雷宜雨突然指向屏幕。用友系统的“物料分类”菜单下,竟藏着个名为“防汛特调”的隐藏字段,所有异常数据都经此分流至一个虚拟仓库。他拔出主机后盖,扯出条未经备案的电话专线:“有人用三产公司电脑做跳板,反向入侵总厂主机房!”
审计组王组长带人冲进来时,那用友技术员正企图咬断舌下氰化物胶囊。大刘一记手刀劈晕他,从其鞋底搜出张微缩胶片,上面竟是武钢全厂网络拓扑图,关键节点被红笔圈出——正是周广平妹夫在香港货柜公司的传真号。
“电算化没错,错的是人心。”雷宜雨将算盘递给王组长。乌木梁上那道劈痕,恰与保险柜前断裂的算盘珠遥相呼应。
入夜后,省纪委的车队碾着积雪驶离。雷宜雨站在窗前,指尖拨弄着那枚刻有特殊图案的西装纽扣——这是他与深圳海关同学的暗号。窗外,最后一辆押送车尾灯的红光渐隐,像一颗坠入数据洪流的算盘珠。
彩凤递来热茶:“周广平的离岸资金链断了,但他在粤东船厂的定金……”
“定金用的是粮票黑市洗白的钱。”雷宜雨抿了口茶,“海关今晚会扣下那艘‘渔船’,船底夹层里除了走私芯片,还有二十吨本该在防汛仓库的螺纹钢。”
他转身望向桌上那台长城电脑,屏幕幽幽蓝光映着旁边五把算盘。在这个算盘与芯片交锋的年代,工具不过是博弈的载体。真正的战场,永远在人心与时代的褶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