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武汉,空气里还裹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长江大堤上的防汛麻袋堆成了临时堤坝,裹着“农业技术推广设备”标签的木箱在卡车上晃荡,偶尔露出半截电路板的金属光泽。王桂芳蹲在电子市场门口,用袖子擦了擦键盘测试仪屏幕上的水渍,那串“ping 2049”的指令还悬在doS界面上,像一句没头没尾的暗号。
“芳姐,县里催第三次了,说防汛物资验收单得盖章。”隔壁摊主老李踢了踢脚边的纸箱,箱缝里夹着半张《长江日报》,1998年抗洪的标题被雨水泡得模糊。王桂芳没抬头,手指摩挲着电路板上那个发烫的焊点——三天前,那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在摊前蹲下,递给她一张写满奇怪符号的纸条:“焊在这儿,别问用途。”
她不知道雷宜雨是谁,但知道他的眼神像汉正街最早那批倒国库券的人——平静底下压着算盘声。
与此同时,东湖实验室的窗帘被夜风掀起一角,雷宜雨面前的桌上摊着三份文件:吴晓波潦草的手写稿《网民行为预测模型》、华强北送来的稀土电容改装报告,以及劳动厅刚批复的夜校办学许可。窗外的光谷夜市刚刚亮灯,摊贩的灯泡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串没接对的代码。
助理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摞油印传单:“雷总,夜校招生简章印好了,按您说的,技术术语全改成了‘家电维修培训’。”雷宜雨接过一张,传单角落印着“包教包会,结业分配电子厂”,底下却是一行小得几乎看不见的doS命令:dir\/w | find “bASIc“。
他忽然笑了。二十年后,这群蹲在夜市吃热干面的年轻人里,会有人用这段命令筛出第一代国产操作系统的雏形。
光谷夜市西头的“老陈家电脑维修”摊前,二十岁的陈星正蹲在塑料凳上啃鸭脖。他脚边堆着七八台拆开的386主机,主板上的电容像被狗啃过——都是他拿烙铁硬怼的“杰作”。摊主老陈是他堂叔,边修电视机边骂:“让你学修主板,你天天鼓捣这破‘瘟到死’系统,能当饭吃?”
陈星没吭声,偷偷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他昨天在劳动局厕所捡的招生简章,背面有人用铅笔写了段奇怪的符号:10 pRINt “hELLo wUhAN“。他盯着这行字看了整晚,直到鸭脖辣得他舌尖发麻——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壳里炸开了花。
雷宜雨走进夜市时,卖藕汤的刘婶刚给最后一桌客人结账。她眯眼认出这个总穿西装的男人:“雷教授又来吃宵夜?今天有新鲜洪山菜薹。”她故意把“教授”二字咬得很重——去年雷宜雨帮夜市通了自来水,摊贩们坚持要给他安个体面称呼。
“来碗热干面,多淋芝麻酱。”雷宜雨接过面碗,塑料凳在他西装裤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三桌之外,陈星正把显示Syntax Error的屏幕往桌底藏,却听见一声轻笑:“bASIc语言不是这么玩的。”
藏青西装的袖口掠过油腻的桌面,那人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陈星瞪大眼睛——屏幕上的报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跳动的字符:LoAd “chIp“,8。
凌晨两点,夜市最热闹的时刻。雷宜雨站在“老陈家”摊位的雨棚下,看陈星把二十台报废主机的内存条插成矩阵。年轻人额头冒汗,手指被电容划出血口也顾不上擦:“雷教授,您说的‘用垃圾拼出未来’……就是这个?”
“武汉当年建长江大桥,用的也是苏联人眼里的废钢。”雷宜雨从公文包抽出一沓纸,最上面是武钢1987年的质检报告,边缘还沾着钢渣,“下周一带着这个去东湖实验室,就说是来修空调的。”
陈星低头看报告,忽然发现每页角落都印着同样的条形码——和键盘测试仪上的一模一样。
天快亮时,雷宜雨在夜市东头被刘婶拦下。“教授,我家小子在技校学电工……”妇人搓着围裙,递来一网兜洪山菜薹,“能让他去您那个夜校不?工资低点也行。”
雷宜雨接过菜薹,从内袋摸出张卡片:“下月十五号,带他去劳动局考‘初级电路工程师’。”卡片背面,ping 2049的指令在晨光中微微反光。
第一班公交车碾过积水驶来,车窗映出光谷早起的摊贩。有人扛着“专业维修bb机”的招牌走过,箱子里传出主板电容碰撞的轻响——像极了二十年后的区块链节点,正在雨后的武汉悄悄自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