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般浓黑,沉甸甸地泼洒在郢都上空。庄周从楚宫归来,那华丽宫室中的盛宴与宫外灾民的凄惨,像两条绞缠的绳索,勒得他心口生疼。路过无人空地,他先是施展轻功,身形如燕,在树间穿梭,试图借这灵动之姿,驱散满心烦忧;而后抽出青铜剑,剑影闪烁,似要斩断心中的乱麻。可当他回到客栈,躺在榻上,灾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模样,与楚王宴席上的山珍海味交替浮现,扰得他辗转难眠。刚想入眠,昭奚恤专横之态又现眼前。他不禁忧心忡忡,若自己是棵渴望扎根开花的树,那么,楚国这片土地,怕是难以滋养。但他怎肯轻易放弃,坚信自己有扭转乾坤、扶危扶颠的才能。
正当他思绪翻涌时,“啪啪啪”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夜的死寂。庄周开门,见是江尹,忙上前恭敬施礼。
江尹神色匆匆,道出昭奚恤与楚宣王的一番对话,话语间透着无尽紧迫。言罢,他递给庄周一些银两,催促道:“现在速换客店,明日天色微明城门一开,即刻离开郢都!否则,庄先生就大难临头了。”
庄周听闻,如遭雷击,满心惊愕,继而涌起无尽悲哀。他满怀壮志来到楚国,本以为能大展宏图,成就一番功业,怎料等来的却是杀身之祸。这命运的一百八十度大反转,实在荒谬得让人哭笑不得。那些美好的愿景,恰似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水泡,看着绚烂,却在瞬间破灭了,破灭得不留一丝痕迹。他望着江尹手中的银两,心中感慨万分。这沉甸甸的银子,不是恩赐,而是逃亡的盘缠,是梦想破碎的冰冷见证。他对江尹长揖致谢,推辞银两不收。
江尹匆匆离去。
外面的夜,黑得更加深沉,似乎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庄周明白,此刻容不得半点犹豫。他简单收拾行囊,趁着夜色匆匆离去。脚步虽匆忙,心中却有着别样的清醒。这一场变故,是挫折,亦是磨砺。他坚信,总有一日,自己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根开花”的地方,实现心中固有的抱负。
庄周匆匆离了“李家客栈”,踏上街道。行不多时,便觉背后似有目光如芒在背,回头瞧去,却不见半个人影。他暗自思忖,许是自己太过忧心,生了无端猜疑。
一路疾行,来到靠近南城门的“高家客栈”,他想寻个住处,暂且安身。心中盘算开来:那昭奚恤纵然派兵来抓,自己这匹瘦马,楚兵应未曾见过,再使些易容之术,想来便能躲过一劫。进新客栈前,庄周换上那来时带着的破衣烂衫,瞬间化身成一个歪嘴斜眼的老年男子。店小二牵马喂上,他拿来草袋当枕头,迅速在榻上躺下,动作利落干脆。此刻,身躯虽卧于简陋草榻,可那颗从容淡定的心,却像把将追捕的危机全然抛却,这一方小小客栈,便是他暂避风雨的安稳港湾。
郢都夜色沉沉,李家客栈静悄悄的。
姬、邵二位大夫奉令尹昭奚恤之命,带着一队官兵,气势汹汹。这二人此前在饭几案上见过庄周,又知道庄周住处,本以为手到擒来。他们闯入李家客栈,哪料扑了个空,庄周踪迹全无。他们无奈,只得回去向昭奚恤复命。
昭奚恤听闻,顿时八字眉倒竖,恰似狂风中扭曲的枯枝;铜铃目圆睁,仿若暗夜中怒睁的兽眼,怒喝道:“你俩竟没搜到他?难道他能钻天入地不成!那庄周一心想在楚国谋个官职,又是深更夜半,城门紧闭,他断不会离开郢都。你俩既在饭时见过他,能认出他来,就多带些人手,把城中各客店翻个底朝天,查到天明,我就不信抓不到他!”
姬、邵二位大夫奉令带着人马,满城搜捕庄周。
庄周正欲入眠,忽闻客栈外马蹄声疾,人声嘈杂,似有人马匆匆过去了。
后半夜,万籁俱寂。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如骤雨敲窗,将庄周从睡梦中惊醒。
店小二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各位居住客官,都打开房门接受检查。官府捉拿罪犯。”
庄周起身,缓缓打开房门。
只见姬、邵二大夫领着一群官兵,如凶神恶煞般站在门前。 店小二忙不迭地指着庄周说:“我们店晚来的就是他。”
一群甲士闯入,将庄周团团围住,气氛剑拔弩张 ,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庄周故意歪着嘴,斜着眼,口齿含糊不清地问:“长官,有何事呀?”那模样,活脱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醉汉。
姬、邵二大夫瞧着眼前这人,摇头晃脑,满嘴酒气,实在一点不像他们要找的庄周,遂挥挥手,领着官兵退去。
待众人走后,庄周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禁感叹:“这昭奚恤权势滔天,在楚地一手遮天,郢都确实不可久留。”他深知,前途虽是人生追求,但当下保命才是头等大事。庄周深知,楚地已无他的容身之所,若不尽快离开,恐有性命之忧。楚国没了他庄周,依旧能够运转;可庄家若没了他这个顶梁柱,便塌了半边天。自己死了并不可怕,可上有奶奶母亲需要照顾;下有两个儿子需要他抚养。他与田珞恩恩爱爱,才结婚三年,怎能舍弃她呢!
这一夜的惊险,让庄周看清了楚国官场的黑暗与残酷。此时的他,恰似飘零的孤雁,不知前路何方。
天色微微泛明,郢都还笼在一层朦胧里。庄周心急如焚,不敢耽搁,匆匆收拾行囊。他跟店小二打个招呼,趁着夜色,悄然离开客栈。
他心里透亮,此刻恰似虎口逃生,纵有一身不凡武功,又怎能敌得过楚国守城的上万精兵?他琢磨着,昭奚恤那帮人必定以为他会往北逃,定会在北城门设伏追捕。他若出北城门,那是绝路。庄周灵机一动,自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偏要选南城门出去。
他出得店门,他便骑上那匹瘦马,急急到了南城门。远远看见那里持刀枪的士兵林立。
庄周牵着马,不慌不忙,走进南城门。
城门两扇木质大门,连同固定门扇的门框和门扇外侧可旋转的立柱,均用粗大坚实的大木制成,并以铜、铁箍联结、固定。
几个士兵围住他仔细查看,他们灰摇摇头,两个士兵还窃窃私语:“让抓的是个年轻男子。”
门军问道:“你这位老者,天恁早,早出城作甚?”
庄周装作口齿不清的样子,答:“闺女病了,瞧瞧去。”
门军慢慢打开固定门闩宽厚的铁环,抽开上下两根坚实粗木制成的门闩。
庄周第一个牵马走出南城门。他步伐坚定,隐入茫茫黑暗。他心中明白,远方虽未知,但一定走出这危机四伏的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