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朱福狗急跳墙,倾巢而出,正说明他们怕了!”
“怕这盖子被彻底掀开!”
他霍然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久居深宫磨砺出的利落。
“李大人,此刻不是忧惧之时。”
“当务之急,是立刻将此物,连同州桥、醉仙楼两处截杀之铁证,星夜呈送定王殿下!”
“唯有殿下,方能以雷霆之势,调动力量,将这毒瘤一举剜除!”
“迟则生变,朱福这条疯狗,必会做垂死挣扎!”
李孝寿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血气与寒意似乎被王若冲话语中的某种力量压下了些许。
他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退,从州桥遇袭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和这木盒绑在了一起。
“李某明白!但凭内侍安排!”
“只是,如何将这烫手山芋平安送至殿下手中?”
“刚刚的局面,可是瞒不住的!”
“此刻,这醉仙楼外,只怕已经全是各家的眼睛。”
“况且,朱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硬闯确是下策。”
王若冲眼中寒光流转,走到紧闭的窗前,侧耳倾听。
楼外,清理战场的拖拽声、伤员的呻吟、甲胄碰撞声交织。
远处,开封府巡夜梆子单调的敲击声,一声声,仿佛敲在人心上,更衬得醉仙楼内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混合着灯油味,沉甸甸地压着。
王若冲盯着紫檀木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木纹,脑中飞速权衡着将这份足以引爆汴京的罪证送出重围的路径。
楼外,朱福的爪牙定然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已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大人!大人!”
陈七的声音裹挟着重甲碰撞的急促铿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室内的寂静。
门被猛然推开,他竟未等通传便闯了进来——这是平日里绝不可能发生的僭越。
他脸上糊着血污与尘土,神情是极度震惊,甚至忘了最基本的礼数,声音因强烈的冲击而变调:“楼外……楼外来人了!是……是定王殿下的车驾!”
“什么?”
王若冲浑身剧震,手中的紫檀木盒差点脱手!
饶是他对自家王爷极为了解,此刻也难掩脸上的震惊。
而李孝寿,更是猛地从软榻上站起,眼睛死死盯住陈七。
“千真万确!”
陈七用力点头,语速快得像要追赶时间,“卑职在楼顶布设弩位,亲眼所见!”
“殿下轻车简从,但随扈皆是王进王教头亲手锤炼的精锐!”
“此刻,车驾……车驾已到楼前!”
“苏队将正在下面……下面迎驾!”
他胸膛起伏,显然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冲击得心绪激荡,难以自持。
王若冲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随即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取代。
定王殿下!
竟亲身驾临此地。
在这血肉横飞、危机四伏的当口。
这意味着什么?
在这刚刚经历血腥厮杀、尸骸未寒、危机四伏的战场之上。
这意味着什么?是殿下对局势的掌控力远超自己的预估?
还是……局面已凶险到殿下不得不亲身涉险,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李大人!快!随我下楼迎驾!”
那承载着泼天秘密的木盒,此刻不再是唯一的焦点。
殿下亲临,其本身所代表的意义和力量,已超越任何物证!
他一把抄起木盒,不容分说地塞进李孝寿怀里,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护好它!亲自呈给殿下!”
李孝寿下意识地抱紧木盒,冰冷的紫檀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直烫手心。
定王亲至!
这个消息像一道撕裂阴云的强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盘踞大半的惶恐与绝望。
他重重一点头,官袍下摆因急促转身而地扬起。
两人几乎是冲出雅间,陈七紧随其后。
楼梯上,杂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急促回响。
而楼下大堂,灯火通明。
方才弥漫的惨烈颓败与浓重血腥,似乎被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强行驱散开些许。
苏队将带着所有还能勉强站立的少年和甲士,分列两旁。
人人带伤,衣甲染血,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却都竭尽全力挺直了腰背。
他们的眼神复杂地交织着疲惫不堪、伤痛难忍,以及一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重新点燃的、微弱却灼热的期盼。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锁在那扇刚刚紧闭、此刻正被两名甲士用尽全力、缓缓重新拉开的沉重朱漆大门上。
“嘎吱——呀——”
门轴干涩沉重的转动声,在死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牵动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门外,并非预想中车马喧嚣、甲士如林的场面。
夜色依旧浓稠如墨,深不见底。
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在初春的冷风中摇晃不定,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一个挺拔、沉静的身影轮廓。
赵桓一身玄色素面常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水。
身边只跟着寥寥几名护卫,但个个身形凝练,眼神沉稳内敛,气息收敛,锋芒深藏却令人不敢小觑。
他步履沉稳,迈步跨过门槛,目光平稳地扫过地面——那里,青石板上大片大片尚未清理干净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几块破碎的盾牌、散落的箭矢,无不在诉说着刚刚的惨烈战况。
他的视线缓缓移过两旁那些浑身浴血、伤痕累累、有的甚至需要相互搀扶才能站稳,却依旧顽强挺立、不肯倒下的少年与甲士。
最后,这目光落在了疾步迎上前来的王若冲和李孝寿身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所有的视线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那位年轻亲王身上。
王若冲抢前几步,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沾染着黏腻血污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奴婢王若冲,叩见殿下!”
“奴婢无能,致使殿下亲临险境,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他的声音竭力维持平稳,却仍能听出一丝极力压制的波动,混杂着深深的后怕、强烈的自责。
以及对眼前这位主子行事莫测、竟敢亲身犯险的复杂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