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已开,朽木难支。”
赵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肃杀的军阵,带着掌控全局的漠然,“不过是负隅顽抗,螳臂当车罢了。”
他目光锐利,扫过豁口后阴影里,几道那如同铁铸般提刀而立的身影。
“传令——”
“弓弩预备,压制门内!” 命令如此简洁。
“王进!”
“末将在!”
王进按刀上前,眼中战意如沸腾的岩浆,甲叶在闷热的空气中铿锵作响。
破门的气势已彻底点燃了他这柄战刀的凶性。
“选五十锐卒,披两重甲,持大斧重锤!”
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在这灼热的、被无数目光窥视的深夜,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给本王——碾碎这污秽之地,擒拿首恶!”
“其余人,死活不论!”
“得令!”
王进抱拳怒吼,声震四方,猛地转身点兵,汗珠顺着铁甲的沟壑滚落。
最后的碰撞,已无可避免!
门洞之后,是垂死的疯狂。
铁甲之前,是毁灭的洪流!
而在这血腥的战场之外,在汴京深沉的夜幕下,无数无形的暗流已因这破门巨响而汹涌激荡。
赵桓端坐马上,身影在火光中拉长,仿佛一尊即将面对惊涛骇浪的礁石。
他握紧了缰绳,指节不自觉的攥紧。
兵权?
名位?
明日之忧?
此刻,都需为这必须进行的清算让路!
碾过去!
用最酷烈的手段,敲响这汴京沉沦前夜的警钟!
“列阵!”
王进的怒吼撕裂了朱府门前凝固的杀意。
五十名身披双重冷锻甲、手持大斧重锤的锐卒如同钢铁巨兽般从军阵中踏出。
沉重的脚步声在闷热的夏夜里擂鼓般响起,直扑那烟尘弥漫的豁口。
门洞之后,烟尘稍散处,那如山如岳的钢铁身影骤然撞入眼帘!
疤七和他身后那些眼神空洞的死士,以及被驱赶而来的健仆,心头猛地一悸,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那反射着幽冷火光的甲胄,那门板般的巨斧,那踏碎地面般的步伐,带着碾碎一切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疤七瞳孔骤然收缩,牙关紧咬,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他身后的死士们,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掠过一丝本能的惊悸,握着兵器的手紧了又紧,脚步也略显迟滞地跟着往后蹭去。
而被推在前排的健仆们更是魂飞魄散,一片压抑的惊呼声中,混乱地向后挤退,几乎要撞倒后面的人。
刚刚还酝酿着困兽之斗的嘶吼,瞬间被这钢铁洪流带来的窒息感压得粉碎!
斧刃的寒光与门内刀枪的冷芒在火光跳跃的烟尘中激烈碰撞,死亡的气息瞬间沸腾!
几乎就在王进率重甲士冲向豁口的同一时刻。
蔡府,后院。
子时的梆子声仿佛还在远处回荡,万籁俱寂。
权倾朝野的太师蔡京早已安寝。
他年过花甲,保养得宜,即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深沉算计。
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在廊下停住,接着是压抑的、几乎贴着门缝的低语:“太师!太师!急报!”
蔡京的眼皮倏然睁开,浑浊的老眼中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进来说!”
“喏!”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心腹管家在屋内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朱府门前正在发生的、堪称骇人听闻的破门强攻描述了一遍。
“……定王赵桓亲率甲士,撞破了朱府大门,正以重甲锐卒强攻!”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在奢华的内室弥漫。
只有窗外夏虫不知死活的鸣叫。
良久,黑暗中传来蔡京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又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玩味的低语:“呵…看来,所有人都小觑了这位小王爷的魄力了。”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却让这心腹管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蔡京缓缓坐起身,丝绸寝衣摩擦发出窸窣声。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分析给门外的人听,“朱福…朱勔留在京里的这条恶犬,这次是踢到铁板了,还是…本身就是目标?”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锦被的边缘,思绪如电。
“这位小王爷,竟如此不顾体统,不讲章法…明日早朝,怕是要天翻地覆喽。”
蔡京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冷意,“继续盯着。任何风吹草动,明早再来报我。”
“另外…让御史台那边,该准备的料,都备足了。”
“既然,这位殿下掀了桌子,那就别怪有人要掀他的凳子了。”
与此同时,汴京各处的深宅大院。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深夜的汴京权贵圈层中激起层层恐慌的涟漪。
不同于朱府门前的杀声震天,这里的恐慌是无声的、压抑的、带着浓重猜忌的。
某位与朱家交好的户部侍郎:正在书房对账,闻讯后手中名贵的定窑茶盏“啪”地摔得粉碎。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太师椅上,口中喃喃:“疯了…定王这是疯了!”
“他这么做,就不怕…不怕引起众怒吗?”
“眼前,朱勔还在江南啊!”
“明日…明日该如何是好?”
此刻,他仿佛已经看到御史的弹章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另一边,某位清流御史中丞。
虽已睡下,却被门生紧急叫醒。
听闻详情,他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异样的光芒,连声道:“好!好!好一个雷霆手段!”
“朱家恶奴,盘踞京师,为祸乡里,早该有此一劫!”
“明日…明日定要参他!”
“不…还要参奏定王跋扈擅权!此风断不可长!”
他兴奋地披衣下床,连夜召集心腹,开始构织弹章。
浑然忘了自己也曾收过朱家的“冰敬炭敬”。
几乎是同一时刻,福宁殿,大内深处。
夜已深沉,但福宁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道君皇帝赵佶也被李寿孝惊醒。
只是精神依旧不振,他斜倚在软榻上,面前摆着几份刚刚由李寿孝紧急呈上的密报和证词。
殿内焚着上好的龙涎香,却驱不散那份凝重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