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在断断续续的梆子声中进入了梦乡。
可京城的宫殿内却喧嚣尘上,护卫巡逻的脚步声接连不断。
就连平日那黑漆漆的路口都多了几盏灯。
小老虎牵着五皇孙快步离开。
事情的起因是在五月四日的酉时,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手持木棍,悄然无息的连过数道宫门竟然冲到了慈庆宫。
到了宫门前,他又将守门老太监李鉴打伤。
好在李鉴没昏死过去,在受伤之后大声呼唤,一群内侍侍卫,冲了过来,才终于将这陌生的男子制服。
戌时时,这个人才被抓走。
那时候小老虎以为这一定是某个宫殿的巡逻侍卫喝了酒,迷迷瞪瞪的走错了地方。
今日小老虎从干爹嘴里得知这人竟然是一个刺客,那一日是去刺杀太子的……
这个要刺杀太子的竟然是一个砍柴的。
而且这个砍柴的脑子还是糊涂的,也就是说是一个傻子。
小老虎听到这消息后直接惊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砍柴的?
一路畅通无阻的摸到了太子这边?
干爹确定没骗自己?
回过神来的小老虎开始埋头划线,来猜测这个人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小老虎打心眼里不信这个答案。
这个答案太可笑。
片刻之后,前后两道波折的长线出现在小老虎面前。
望着自己画的两道黑线,小老虎又呆住了。
无论是从前走,还是从后走,都必须要要过数道宫门。
小老虎满心不解…..
这是皇城,每个宫门都有护卫站岗,除了宫门护卫之外还有巡逻护卫。
听说这个刺客还是酉时来的。
酉时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
这个人手持木棍,他就这么进来了?
他是怎么进来的,小老虎伸着脑袋疑惑的望着那丈许高的宫墙。
飞进来的?
小老虎知道这人肯定不是飞进来的,既然能跑到这里,那就是说这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谋划。
“小余令说谁受益最大,谁就是嫌疑人!”
小老虎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又开始低头写写画画,在他的绘制下,一个以万历皇帝为中心的大网缓缓铺开。
福王,郑贵妃!
太子,东林党!
小老虎按照余令讲得那些开始逆推。
郑贵妃一直有扶持儿子上位的心思,万岁爷想将他立为太子。
因百官阻挠而失败。
如果那汉子刺杀太子成功,那这件事里她的受益是最大的。
如今案发了,那这件事就算不是她做的。
那些人一定也会和她关联上。
“所以,这件事后,郑贵妃以及她背后支持福王的势力一定会被大幅度削弱,甚至遭到清理。”
小老虎静静地看着,想着,然后再次逆推,半个时辰之后小老虎再次呆立。
“也不排除这是太子以及他背后支持他的人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
借此来削弱万岁爷宠妃郑贵妃背后的势力。”
认真的想了想,小老虎又觉得不对。
就算是郑贵妃指使,就算刺杀了太子,但这件事最大的好处也落不到她身上,也轮不到福王来。
因为,太子的长子,也就是太孙才算是正统。
呆滞了许久之后的小老虎忽然笑了笑。
他觉得他想多了,这事吧,都有可能,但这件事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不了了之。
万岁爷老了,这牵扯太大了。
把纸张放在了烛火下,望着纸张变成了灰烬。
小老虎知道杀人不见血的斗争开始了。
皇权与臣权的争斗,朝中大臣之间的派系之争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刻了。
京城要变天了。
自己只是皇室的奴仆。
这里面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参与的越少越好。
不然,随便一个小浪花就能把自己拍死在这宫里。
一个砍柴的顺利的摸到太子那里去了。
这宫中的守卫竟然都没发现他,参与这件事的一定不是一个人,内内外外说不定都布局好了。
能搞定这么多的护卫,那就说明宫里的护卫早都不是忠心皇帝的那批人了。
这么大的一个宫殿成了这样。
怪不得先前的皇子皇孙总是离奇夭折,总是落水,就连宫女都敢参与政变。
整个皇宫全是洞!
小老虎起身进了内殿,皇孙睡得正香甜。
望着皇孙酣睡的模样,小老虎还是有点愁。
他越来越大了,自己讲得那些“故事”已经不管用了。
一天一个,实在太累人了。
小老虎打算等太孙再大些带着皇孙去宫外走走。
在这宫里是学不到有用的东西的,只有经历才是最实在的。
想到五皇孙,小老虎不由得想到了太孙。
如今的太孙越来越喜欢做木工了。
小老虎知道这哪里是太孙喜欢,太孙那么小,他很多事情都不懂。
归根结底还是万岁爷不喜欢。
到了入学的年纪,却没有给他找好的先生,太子也活的战战兢兢。
轻轻叹了口气,小老虎觉得这些离自己太远了。
小余令在就好了,最起码有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
此刻小老虎想着的余令正呕吐的双眼冒金星。
茹让带来的酒,喝着甜滋滋的,怎么突然就上头了?
以至于余令现在都有些疑惑。
这到底是喝醉了,还是中毒了。
余老爹端来了温热的粥,见儿子慢慢的喝着,忍不住道:
“福啊,你就不能喝,非要挨个喝,你如今的身份高,一杯茶水就行了!”
“那不显得没诚意么!”
余老爹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心疼道:
“哪有诚意是喝酒表达的,这都是酒桌上的那套,如果喝酒喝得多代表诚意,那事情就都好办!”
“那我下次不喝了!”
余老爹笑了,他知道儿子这不是在敷衍自己。
他知道,只要是儿子亲口答应过得事情,一定会做到。
“过了今晚,咱们家才算是在长安彻底的站稳脚跟!”
余员外顿了一下,故作平淡道:
“娃,都说你在草原杀了人,你给爹透个底,你杀了多少!”
余老爹知道草原的发生的事情。
他一直没问余令到底杀了多少人。
他是军户,他知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可余老爹不想自己的儿子走这条路。
这不是读书人嘴里的迂腐。
是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余老爹本不想问,但今日儿子的决断让他心惊。
他觉得如果儿子不是读过书,心里还有圣人教化。
那些妇孺和孩子绝对会被埋到长安城。
他怕儿子杀戮太多心性变了。
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他知道,一旦一个人轻视姓名,那这个人就离死不远了。
余令闻言也充满了歉意,因为那一把火后他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在草原儿子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儿子只是气不过在那里放了一把火,朝廷说杀了二千多,牛羊无数!”
余老爹闻言猛地一哆嗦。
就算边军做事喜欢虚报战功,但这件事和他们没关系,报再多功劳也不是他们的。
也就是说事实可能真的就那么多。
“这么多!”
听着老爹的喃喃自语,余令赶紧地道:
“爹,真不是孩儿是个嗜杀之人,就像今日一样,我们不狠点,他们会放过我们么?
你想想天津卫。”
“孩儿狠也不是心里愿意,孩儿就是想通过这件事给所有人立一个规矩,敢对长安百姓出手的人都得死!”
“爹,渭水村的人全死了,都是这些人杀得。
你想,若是咱们不抵抗,他们若是来到了咱们家……”
余老爹猛的打了个寒颤。
他想到了天津卫。
想到那些人冲击员外的高墙大院。
余员外不敢想,若不是自己的儿子组织反抗。
若是这群人来到自己的家。
闷闷,小柿子,小霖,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娘子会经历什么。
想当年刘汝国在湖广蕲州一带造反,自己跟着大军去平叛。
自己也整整用了四五年才敢正视当年见到的一切。
一处大院,女子的腿耷拉在门槛上。
金光,谷道被人拿刀子搅得稀烂……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把人往死里糟蹋算什么啊......
牲口也不会如此残忍。
但,这就是流寇,他们活不下去。
所过之处别人也别想好活。
不是所有的员外都是坏人,也不是所有的员外都为富不仁。
可他们子女遭遇的,比那些被金朝掳走的公主、妃嫔还惨……
老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
他不敢想这群人进到自己家,自己的女儿会面临什么……
“儿啊,你别往心里去,爹没有觉得不对,爹就是害怕……”
见久久无声,余老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睡着了。
轻轻地给儿子摆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余老爹直起腰喃喃道:
“爹就是害怕这些杀孽会算在你的头上!
不过儿啊你也别担心,爹现在就去上香,给祖宗通个气,给神佛好好的说一下。”
“我去找南无地藏王菩萨,以杀止杀,善恶不相。
儿,爹不是糊涂的人,爹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
门关上了,余令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爹,人不会总活在阳光下,总会有阴影的时候,你就好好的当个好心的善员外,恶事不能脏了你的手……”
长安从夜色里走过,迎接着新的一天。
数辆马车坐船过了风陵渡。
南宫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望着熟悉的关中,长长吐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
顾全笑了笑,望着身边风尘仆仆的苏堤忍不住打趣道:
“来了这边,米饭就少了,顿顿是面食,苏大人怕是得难受一段时间!”
“这没啥,在河南府我也是吃的面!”
顾全点了点头,他此时就是想快些回到别院,好好的洗个澡,好好的睡一觉。
最后去找余令谝一会儿。
太阳升到头顶,南宫别院到了。
望着乱糟糟的别院,望着被连根拔起的绿植,望着大门上消失不见的铜钉。
顾全觉得自己脑子炸了。
听到响动,在屋里收拾的肖五和王辅臣等人跑了出来。
见屋里来人,苏堤以为是贼人没走,拔刀就冲了上去。
刚冲上台阶,人就飞了下来,在地砖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划痕。
王辅臣抱着被贼人拆掉的大门,没好气道:
“你这汉子讲不讲理,还好我身子不爽利,不然今日你就死了!”
苏堤骇然地望着台阶上抱着门的汉子。
他心里清楚,这个汉子没说大话,那一刻他收劲了,不然自己真的被门给扇死了。
这他娘是什么怪胎,几十斤的枣木门抬手就扇。
这还是人?
这还是他身子不爽利?
沈毅面色阴沉的走了进来。
他看到手拿扫把的肖五,看到了端着木盆的吴秀忠,他明白这些人不是贼人。
“怎么了?”
肖五赶紧跑过去道:
“南宫啊,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么,昨日贼寇来了,小梨园死了,被糟蹋死的,我和小忠昨夜来给埋的!”
肖五的一句南宫让吴秀忠腿肚子有点发软。
真是傻子不怕死,南宫是外人能叫的么,还是这个口气。
肖五放下扫把,继续道:
“她就在后山,我建议你别看,太惨了,胸口的两坨肉都被人割了,身子被人脱的光溜溜的,全是手爪子印……”
“贼寇?”
见南宫的怒火有些忍不住了,吴秀忠怕肖五说不清楚,赶紧上前,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
“好啊,好哇,卫所的人是真的好。
贼人杀退了他们人来了,巡视忘了,哨卫忘了,贼人都摸到长安了他们都不知道!”
“每年要钱的时候比谁都积极,贼人摸到家门口了都不知道......”
沈毅深吸一口气,笑道:
“咱家就晚来了几日,谁料,家都没了。
有意思,有意思,那岂不是说我这家里专门给万岁爷准备的一万两银子也没了?”
望着笑盈盈的南宫,王辅臣觉得浑身发凉。
这个人太邪了,邪的浑身冒寒气。
王辅臣努力的想了一下一万两银子是多少,有多重,该摆放在哪里。
算清楚之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完蛋了,卫所要被讹死了。
“全!”
“爷,您说!”
“去一趟武功卫所,让所有千户过来,咱家要问问他们脖子上有几颗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