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停了。
余令望着笔直的曹毅均是一肚子气,长安都要过年了,说好的要带夭夭和闷闷去周至的楼观台玩的。
如今怕是去不了。
望着眼前薄薄的一张纸,余令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这张纸盖着的是大都督府的军印,是任命书,也是军令。
面对别的可以商量,面对军令,唯有服从。
这就是三边都督的权威。
“大都督还说了什么么?”
“大都督说,你在长安做的很好,他希望看到更好的长安!”
余令点了点头,眼睛有点酸涩。
这么多年,总算遇到了一个说人话的高官了,总算碰到一个说自己做的好的了。
“大都督还说,他说你的学问低了,你这么做虽然很好,但容易给别人做嫁衣!”
“大都督说,进士一定要考,你成了进士,你遇到的人都是进士,好好学习吧!”
曹毅均走了,老叶给的“辛苦钱”他没拿。
也不知道是嫌少了看不上,还是他就是一个正直的人。
钱没拿,但馒头却是连吃带拿。
望着桌子上的任命书,余令觉的这上头真是逮住一个能用的人往死里用。
一个衙门负责两个县的事情就算了。
自己一个好好的地方官,如今还要去操心卫所。
如果是大官余令也不说什么,俸禄钱虽然没有,但最起码官大。
走出去外人一看就知道这位是大人物。
可经历司……
它是卫所职能设置中每个卫所都有,级别很低又不能忽视的一个文职小衙门。
它本身就有缺陷。
在地方军事和地方行政部门之间出现了脱节。
他在卫所里可以管卫所,但又同时可以插手地方。
能“查举府中一应轻重政务,禀堂施行”,影响地方决策。
它还监管教育等杂务。
卫所觉得经历司管的太宽,地方衙门觉得经历司手伸的太长。
因为这些,就处于一个两者都不喜欢的尴尬地带。
正德年间兵部和吏部联手开始对这个部门进行改革。
折子层层过,到了正德爷面前,他看了一眼就留中不发了。
因为这个部门是洪武爷设立的,囿于祖制,改革这事也就算了。
现在的经历司属于都司,但他又不受都司节制。
每到岁末,都司会派巡抚都御史都要对都司官员进行考核,决定官员的升迁。
但他考核不了经历司。
最头疼是经历司在卫所的地位虽然尴尬,但没有人不怕。
不光卫所的人怕,地方的官员也害怕。
管的太宽了。
因为军需物资的收支和军饷的发放都是他们来。
而且它还管军民词讼,办案以诰,对司法还有干预权。
余令知道这些,所以一肚子气。
长安这边官员缺的厉害,自己还要去卫所任职。
虽然职位有权,是一个好活,但进去了就脱不了身。
而且离长安还有小半天的路程呢。
长安这边也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
一个长安都让自己心力交瘁,再加一个卫所,余令觉得自己就是头驴子。
不光要拉磨,还要配种……
军令难违啊!
余令烦躁的推开窗,寒风疯狂的涌入。
阁楼下夭夭和闷闷有说有笑。
厨娘婶婶扶着师娘在院子里慢慢的活动着身子,抱着煤的王辅臣从侧门进进出出。
余令觉得所有人都很快乐,唯独自己快乐不起来。
门开了,小宝嘟着嘴巴进来了,张口就要借书,而且还都是关于练字的书。
他的字写的不好看,王兴很不满意。
虽然才来这个家,但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弟跟着那个叫做肖五的荒废下去。
自己书香门第,哪有字写不好的。
余令的字王兴很满意。
在他看来余令不愧是他爹唯一的弟子了,那一手字跟老爹的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
他哪里知道,余令的一手好字那都是被王秀才拿棍子打出来的。
余令站起身,从书架上挑了几本练字的书给了小宝。
小宝捧着书,脚底像是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不动。
“小宝,怎么了?”
“哥,我大兄过了年就走对吗?
他就是来咱们家走亲戚的对吗,等过了年,住上一段时间就会回他们的家是吗!”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发问,余令揉了揉小宝的头,笑道:
“瞎说什么呢,这就是他的家啊!”
“啥,我大兄不走了?”
“对!不走了!”
“啊!”
小宝哭了,他觉得这个结果太惨了,这怎么是大兄的家啊!
按照如今这个样子,自己今后得挨多少顿打啊!
他有些不能接受,抱着书,一边哭,一边离开了书房。
望着小宝离开,余令笑了。
还好,这个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开心。
余令把自己不能去楼观台的消息告诉了闷闷,家里不开心的人又多了一个。
片刻之后两匹马冲出了家门。
不用想,闷闷这一定是去找茹慈去了。
随着年龄增长,闷闷现在有什么事都不敢来麻烦哥哥余令了。
只要被老爹发现,闷闷就会挨骂。
望着闷闷和夭夭跑远,余令拿起书,他觉得大都督说的对。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自己之所以缺人,就是因为自己的圈子太小了。
“中举,中举,我要考举人,我要考举人啊~~~”
正在忙着升炉子的老爹闻言赶紧洗手,然后一直冲到供桌前,强忍着喜意,开始了碎碎念: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我儿总算开窍了,开窍了.....”
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余员外牵着驴,朝着大慈恩寺冲去。
.......
在沈毅的目送下,刘敏宽离开了,朝着延安府而去。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沈毅这才慢慢的直起了腰。
作为三边最具权势的人物,他给沈毅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事情办妥了?”
曹毅均闻言赶紧道:“回大人的话,事情办妥了!”
“谁说的是真的!”
“回大人的话,沈公说的话是真的,武功卫所存在杀良冒功,虽然人头是贼寇的头,但都是妇孺和孩子的!”
“多少人!”
“参与这件事的人一共有四人,一千户,三百户,他们供认不讳,杀良冒功人数一百二十七人。”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怎么处理的!”
“人数太多,事发当日卫所也的确没警示,这是大错;杀良冒功为再错,欺上瞒下为三错,按照军法,斩!”
刘敏宽再次叹了口气。
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可这刘武德是先前指挥敛事刘州的侄儿,人杀了,仇怨也就结了。
问题还是和自己沾亲带故,这事啊!
刘州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对自己说什么,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他一定会怨恨自己没有手下留情。
“大人为难了!”
刘敏宽笑了笑:“我有一点点为难,对了,那个余令你见了,我安排的差事他没有什么怨言吧!”
“对着军令发了好一会儿呆!”
“哈哈,发呆好啊,老夫在边关都愁的没人用,一个人身兼多职。
他年纪轻轻,不干一点,怎么对得起易逝的韶华。”
曹毅均闻言跟着一起笑了,等马车里的笑声落罢,他压低嗓门道:
“大人,我在卫所里看到了东厂的人!”
“有东厂的人才对,这次不是杀了一群手无寸铁的流寇,而是防卫出了大纰漏。
你想啊,要是一队草原骑兵……”
“这事要是被朝堂里的那群只会耍嘴皮子的清流知道,别说卫所的那群人逃不了一刀。”
刘敏宽顿了一下低声道:
“我这个新上任不到一年的总督也难辞其咎。”
曹毅均咬了咬牙继续道:“余令余大人和内侍的关系很好!”
“这有什么关系呢,霍去病还是平阳侯府的女奴卫少儿与平阳县小吏霍仲孺的私生子呢?”
刘敏宽大声道:
“我们做人啊最怕就是听别人说他是某某人,我们其实应该看他做了什么事,长安你也看了,你觉得如何!”
“很新!”
“百姓呢?”
“眼睛里有了光!”
刘敏宽笑道:“这不就得了么,阉党里都是坏人么?别信清流的那一套,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曹毅均懂了,忍不住道:“大人很看好他!”
“对,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我的确欣赏他!”
刘敏宽幽幽道:“他的那个保安队很有意思,行伍之法,配三才之阵,可生万象,戚少保的学问有人继承了!”
曹毅均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懂!”
“不懂是对的,万一他今后成了三边总督呢?”
曹毅均闻言猛的瞪大了双眼,一时间忘了凌冽的寒风。
他?
三边总督?
曹毅均使劲的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饿昏了头,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