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重症监护室像座被按下静音键的城堡。月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银霜，监护仪的绿光在墙面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极了三年前陆翊凡在边境谈判时，帐篷外忽明忽暗的篝火。
苏瑶坐在病床边的塑料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她的左手始终攥着陆翊凡的手——那只手此刻凉得像块玉，指节因长期握枪而微微变形，却仍是她记忆中最有力的模样。右手悬在键盘上方，屏幕亮着陆翊凡的电子病历，光标在“陈旧性血肿”那行字上跳动，像根扎进她肉里的刺。
“血压90\/60，心率68，血氧98%。”监护仪的提示音机械而规律。苏瑶低头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她已经在这里守了七个钟头，从手术室红灯熄灭的那一刻起，她的时间就被切割成了“手术中”“观察期”“夜班”三个模糊的片段。
桌上的马克杯里，咖啡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杯沿滴在病历本上，晕开一行字：“患者三年前右腹枪伤史，当时急诊处理，未行彻底清创……”苏瑶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想起三年前在缅北丛林的暴雨夜。陆翊凡抱着她在泥地里跑了三公里，子弹擦着他右腹划过，血把迷彩服染成了暗褐色。当时他笑着说：“瑶瑶，我好像中彩了。”她却在他的怀里哭到喘不上气，发誓再也不让他涉险。
“叮——”
电子病历突然弹出一条提醒：【检测到异常指标：c反应蛋白持续升高，建议复查腹部ct】。苏瑶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记得三天前的术前检查，c反应蛋白还在正常范围内，怎么突然……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护士站的小吴被惊醒，揉着眼睛探出头：“苏小姐？怎么了？”
“小吴，帮我叫张主任。”苏瑶的声音发颤，“陆先生的c反应蛋白指标异常，可能……可能不是单纯的旧伤复发。”
小吴愣了两秒，抓起内线电话：“张主任，IcU3床陆翊凡，c反应蛋白持续升高，苏小姐说可能有异常……好的，马上来。”
等待的十分钟像被拉长的橡皮筋。苏瑶来回踱步，鞋底蹭着地面的消毒水渍，发出沙沙的响。她望着病床上的陆翊凡，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色的阴影，喉结随着呼吸微微滚动。三年前在实验室，他也是这样专注地看着显微镜，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后颈，那里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像片银杏叶。
“苏小姐？”张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攥着一叠刚打印的ct片，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您怎么发现的？”
苏瑶把电子病历翻到最新一页：“凌晨两点复查的血样，c反应蛋白从12mg\/L升到了28mg\/L。结合之前的腹腔探查记录，我查了相关文献——陈旧性血肿如果合并感染，c反应蛋白会呈进行性升高，但患者没有发热症状……”
张主任接过病历，快速扫过几行字，眉头渐渐皱成川字：“您说得对。”他把ct片插进阅片灯，“我刚拿到术后复查的ct，您看这里——”他指着屏幕上一片模糊的阴影，“肝周间隙有少量积液，可能是血肿吸收不良，也可能是……”
“感染灶。”苏瑶替他说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病历本的边缘，指甲盖泛着青白，“需要做细菌培养吗？”
“已经安排了。”张主任点头，“凌晨三点送样本去微生物实验室。另外，我联系了协和的感染科专家，明天上午会诊。”
苏瑶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陆翊凡的病历上，突然注意到入院记录里一段被标注为“患者自述”的内容：“三年前缅北丛林枪伤，子弹来源不明，伤口自行处理。”
“张主任，”她指着那行字，“陆先生的枪伤……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
张主任的手顿了顿：“这属于患者隐私，不过……”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旧信封，“三年前陆总救了个被绑架的女孩，那女孩后来成了他妻子——就是您吧？”见苏瑶点头，他笑了笑，“当时警方送来的急救记录里提到，子弹是从近距离射出的，弹头有特殊纹路，像是改装过的猎枪弹。后来我们联系了缅甸警方，但线索断了。”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三年前在医院醒来时，陆翊凡正握着她的手，说：“别怕，我在。”那时她浑身是血，却怎么也记不起子弹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原来不是他替她挡了子弹，而是……
“苏小姐？”张主任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您脸色不太好，要不先去休息室？”
“不用。”苏瑶摇头，重新翻开病历，“我想再看看术中的记录。”
术中记录足有二十页。苏瑶逐行阅读，直到看见主刀医生陈主任的批注：“术中发现腹腔内广泛粘连，陈旧性血肿与肠系膜粘连紧密，分离时损伤部分小肠血管，已止血。”她的手指停在“损伤部分小肠血管”那行字上，突然想起昨夜陆翊凡疼得浑身发抖时，喊的那句：“瑶瑶，我肚子疼……”
原来不是伤口疼，是小肠血管损伤后的隐痛。他为了不让她担心，硬是撑着没说。
凌晨四点，监护仪的提示音突然变得急促。
“血压70\/40！心率120！”小吴的尖叫刺破了夜的寂静。苏瑶猛地站起来，椅子翻倒在地。她冲过去按下紧急呼叫按钮，手指在陆翊凡的颈动脉上摸索——跳得很弱，像根濒临断裂的琴弦。
“陆先生！陆先生！”她拍着他的脸，“你醒醒，别睡！”
张主任和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来时，苏瑶正给陆翊凡做胸外按压。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流失。“肾上腺素1mg静推！”“除颤仪充电！”“开放静脉通路！”指令声像连珠炮般炸响，苏瑶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除颤仪的电极片贴上陆翊凡的胸口时，他被电流击得浑身抽搐。苏瑶被吓得后退两步，却在他恢复自主呼吸的瞬间，又扑了上去。“凡，凡……”她的声音裂成碎片，“你别吓我……”
“血压回升到90\/50了。”护士擦了擦额头的汗，“暂时稳住了。”
张主任摘下口罩，脸色凝重：“是感染性休克前期。细菌培养结果还没出来，但我们不能等。”他转向苏瑶，“苏小姐，您得做好准备——接下来可能需要用高级抗生素，甚至……”
“我知道。”苏瑶打断他，目光始终锁在陆翊凡脸上，“只要能救他，用什么药都行。”
天快亮时，陆翊凡终于被转回普通病房。苏瑶坐在床头，看着他的睫毛在晨光中轻轻颤动，像只终于从冬眠中苏醒的蝴蝶。
“瑶瑶……”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
苏瑶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扑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我在，我在这儿。”
陆翊凡的手指动了动，擦过她脸上的泪痕：“疼……”
“我知道。”苏瑶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但你撑过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熬红的眼睛上，突然笑了：“傻瓜……守夜的时候，有没有偷吃巧克力？”
苏瑶愣了愣，想起昨夜三点，小吴偷偷塞给她一块巧克力。她当时咬了一口，甜得发苦，又偷偷塞回了口袋。“没……没有。”她别过脸，耳尖泛红。
陆翊凡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还说没有？口袋都鼓了。”
苏瑶这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口袋不知何时鼓起一块。她掏出巧克力，包装纸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你醒了？”她破涕为笑，“饿不饿？我去叫护士拿粥。”
“不饿。”陆翊凡拉住她的手，“陪我坐会儿。”
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得病房里暖融融的。苏瑶坐在床边，看着陆翊凡一点点睁开眼睛。他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像三年前在边境小镇的湖边，他第一次看清她的脸时那样。
“瑶瑶，”他突然说，“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见我们在云澜的工厂，你穿着白大褂，指着电池模型说‘能量密度15%了’。”他的声音很轻，“阳光照在你脸上，像……像第一次见你时那样。”
苏瑶的眼泪又掉下来。她想起第一次见陆翊凡，是在麻省理工的实验室。他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专注地调试仪器。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像幅会动的油画。
“那时候我就想，”陆翊凡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要是能和你一起过一辈子，该多好。”
苏瑶吸了吸鼻子，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她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像面永远不会停摆的钟。窗外的梧桐树抽了新芽，风里飘来玉兰花的香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竟比任何香水都好闻。
“我在。”她轻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上午十点，协和的感染科专家陈教授来了。他翻看完病历，又仔细检查了陆翊凡的情况，最后点点头：“感染灶找到了，是大肠杆菌。幸亏发现得早，现在用泰能应该能控制住。”
苏瑶握着笔，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笔尖戳破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钉子，钉进了她的记忆里。她想起昨夜守在IcU外，听着监护仪的警报声，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要跟着停跳。而现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陆翊凡的手正搭在她手背上，温暖得像团火。
“苏小姐，”陈教授收拾着器械，“陆先生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三天就能出院了。”
苏瑶抬头，看见陆翊凡正冲她眨眼睛。他的嘴角翘着，像只偷到腥的猫。“真的？”她问。
“当然是真的。”陆翊凡说，“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樱花。”
“好。”苏瑶笑了，“但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替我挡子弹了。”
陆翊凡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握住她的手：“听你的。”
窗外的玉兰花在风里摇晃，落英缤纷。苏瑶望着陆翊凡苍白的脸，突然觉得，那些熬红的夜、流过的泪、受过的惊吓，都成了他们之间的勋章。而未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她要陪他看樱花，要见证云澜改变世界，要和他一起，守护他们所爱的一切。
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时，苏瑶正给陆翊凡掖被角。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翊凡望着她，突然轻声说：“瑶瑶，谢谢你。”
苏瑶抬起头，眼里有星光闪烁：“谢什么？”
“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陆翊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谢你，让我有勇气面对一切。”
苏瑶的眼泪再次落下来，这次却带着笑。她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像吻一片最珍贵的宝藏：“我也是，凡。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