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囚室里死寂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洛九霄的身体软软地瘫在墙角,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脖颈上那枚癸亥七号晶钉的光芒急促明灭,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暗紫色的粘稠血丝,正从钉尾那道细微的裂口处缓缓渗出,散发出与太子咳出冰霜同源的、令人骨髓发寒的阴邪气息。
“蚀骨香…混着冰魔的秽血…”钱多多的胖脸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惨白,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开几粒腥臭的褐色药丸塞进嘴里猛嚼,含糊不清地咒骂,“沈墨这老狗,真他娘的下血本!这玩意儿沾上一点,元婴以下骨头都能给你化成脓水!他就不怕玩脱了,把自己搭进去?”他腮帮子鼓动,眼神死死盯着那缕蜿蜒而下的紫血,充满了惊悸和后怕。
楚灵犀没说话,她蹲在洛九霄身边,指尖悬在晶钉上方寸许,不敢触碰。那缕紫血散发出的寒意让她指尖的皮肤都微微刺痛。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沈七肩头被撕裂的衣袍和渗出的血迹,眉头紧锁:“你的伤?”
沈七像是没听见。他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掌心。左手中紧握的星纹罗盘,青铜盘身上还残留着师父牙齿磕碰的浅痕,冰冷坚硬;右手中,则是那块自太子处夺来的命星罗盘碎片,棱角硌着皮肉,边缘的形状…竟与怀中那枚青铜护符的残缺处,严丝合缝!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巨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血脉深处冲撞。
“试试…”他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沙哑。目光在师父后颈那枚吞吐着不祥紫芒的晶钉和手中的两件器物间来回。那缕紫血如同活物,缓慢而执拗地向下爬行,所过之处,连石壁都凝结出细小的白霜。
楚灵犀猛地抬头:“沈七!别乱来!那晶钉里的秽血…”
话音未落,沈七眼中已闪过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犹豫,将右手中的命星罗盘碎片,稳稳地、近乎虔诚地,贴上了左手紧握的星纹罗盘表面!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刺破耳膜的嗡鸣。
只有一道温润、沉凝、仿佛沉淀了无尽岁月的青铜色光华,骤然自两个罗盘接触的点上漾开。它不像之前护符爆发时的愤怒灼热,而像深潭之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包容万古的厚重与苍凉,无声无息地漫溢开来,瞬间充满了整个阴冷的囚室。
光晕扫过墙壁,那些狰狞的刑具、斑驳的血迹、堆积的账册残页,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古铜色,时间在此刻似乎凝滞。光晕拂过楚灵犀和钱多多惊愕的脸庞,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驱散了地宫深处透骨的阴寒。
当这温润的青铜光华流淌到墙角,触碰到洛九霄的身体,特别是他后颈那枚癸亥七号晶钉时——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冰水!
那枚正疯狂闪烁、不断渗出紫黑色秽血的晶钉,骤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啸!钉体剧烈震颤,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细密裂纹!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暗紫色烟气,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寒气,猛地从裂开的钉尾喷涌而出,像一条垂死挣扎的毒蛇!
“啊——!!!”
一直如同死物般瘫软的洛九霄,身体猛地弓起,爆发出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嚎叫里蕴含着无法想象的痛苦,仿佛灵魂正被无形的利爪生生撕扯剥离。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石板,指甲瞬间翻卷崩裂,留下十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布满皱纹的脸庞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灰翳之下,那点属于“洛九霄”的微弱神光在痛苦的风暴中疯狂闪烁、挣扎!
“师父!”沈七的心如同被那声惨嚎狠狠攥住,几乎窒息。他下意识想冲过去。
“别动!”楚灵犀厉声喝止,双手快如幻影,三道明黄色的符箓脱手飞出,精准地贴在洛九霄双肩和头顶,“定魂!锁魄!”符箓光芒大放,形成一道柔韧的金色光膜,勉强将洛九霄狂暴挣扎的身体和喷涌的紫黑秽气束缚在方寸之地,阻止他再次自残或伤人。但那光膜也被剧烈冲击,明灭不定,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
钱多多看得脸色煞白,慌忙又往嘴里塞了两颗药丸压惊,声音发颤:“我的亲娘…这…这比蚀骨香发作还吓人…”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洛九霄脖颈处,那枚布满裂纹、不断喷涌秽气的癸亥七号晶钉,在青铜光华的持续冲刷和洛九霄自身残魂的疯狂反抗下,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脆响!
咔嚓!
晶钉从中间彻底断裂开来!
断裂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浓郁十倍、颜色近乎墨黑的污血,如同压抑了千年的脓疮终于破开,猛地从断口激射而出!那血箭带着刺骨的冰寒和浓烈的腥腐,直冲囚室低矮的穹顶!
然而,这污血洪流并未能肆虐。
一直笼罩着洛九霄的温润青铜光华,仿佛拥有灵性。在那污血喷涌而出的刹那,光华骤然向内一缩,如同无形的熔炉,将喷溅的墨黑污血尽数包裹、吞噬!嗤嗤的灼烧声响起,黑血在青铜光华中剧烈翻腾、消融,冒出大股大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紫烟。青铜光华自身也微微黯淡下去,仿佛净化这至邪之物消耗了它巨大的力量。
随着这至邪污血的离体,洛九霄身体那骇人的弓起和抽搐猛地一僵。撕心裂肺的惨嚎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悠长而虚弱的倒气声:“呃啊……”他布满血丝、几乎瞪裂的眼球,那层顽固的灰翳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的清明与难以言喻的疲惫,艰难地浮现出来。
他涣散的目光,吃力地转动,最终艰难地聚焦在几步之外,那个手持双盘、肩染血迹、眼眶通红的青年身上。
干裂、布满血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气若游丝,却清晰地砸在沈七的心上:
“沈…墨…在…台顶…”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的抽噎,似乎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才挤出最后几个字:
“启…动…周…天…阵…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洛九霄眼中那点刚刚凝聚的清明如同风中的烛火,剧烈摇曳了一下,随即被一片更深沉、更绝望的死灰色彻底吞没。他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下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再无声息。只有断裂的晶钉处,残留的污血还在缓缓渗出,浸透了他灰败的衣领。
“师父!”沈七再也按捺不住,一步抢上前。
轰隆——!!!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众人头顶上方传来!整个地宫囚室如同遭遇了九级地震,疯狂地摇晃!坚固的石壁瞬间爬满蛛网般的巨大裂痕,碎石如暴雨般簌簌落下!囚室那厚重的、刻满禁制符文的穹顶,竟被一股无法想象的沛然巨力,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冰冷的月光混杂着烟尘与碎石灰屑,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冲散了囚室内弥漫的青铜光华和残余的紫黑秽气。
豁口边缘,破碎的砖石簌簌掉落。
一道身影,静静地悬浮在那撕裂的穹顶豁口中央。
月光勾勒出他高大而阴冷的轮廓。一袭黑袍在激荡的气流中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夜色。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两泓深不见底、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他手中托着一件器物,缓缓旋转,散发出掌控生死的森然威压——正是那枚布满了蛛网状裂痕的天机罗盘!
罗盘表面那些深邃的裂痕缝隙里,此刻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种粘稠如墨、不断扭曲变幻的诡异黑气。那黑气翻涌着,凝聚成一张张无声尖啸、充满怨毒与绝望的痛苦面孔,其形态气息,竟与清云灭门密档中描述的、那场血案现场残留的魔气烙印,如出一辙!
冰冷的月光,破碎的穹顶,无声翻涌的怨毒黑气,还有那双透过青铜面具、俯视下来的深渊般的眼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