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那双含着泪光却又异常坚定的眸子。
深深地刻在了张大山的心里头。
自家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甚至有些怯生生的二闺女。
竟然对这悬壶济世的医道,存了这般执拗的心思。
“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心,爹依你。”
张大山扶起女儿,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
“只是,这学医的路,可比那针线女红要苦上百倍。”
“不仅要识得千百种草药,还得通晓那复杂的人身脉络,更得有颗临危不乱、救死扶伤的仁心。”
“你可真想好了?”
丫丫用力地点点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
“爹,女儿想好了。女儿不怕苦,也不怕累。”
“只要能学到真本事,能帮到人,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好!”张大山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劝。
他知道,自家这几个孩子,骨子里都随了他。
一旦认准了的事儿,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既然女儿有这份心,那他这个做爹的,就得想方设法,给她铺路搭桥才行。
光靠着他从《天工开物·本草》里头扒拉出来的那点零星知识。
还有他那点半吊子的“后世经验”,怕是也只能应付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真要让丫丫在这条路上走得远,走得稳。
就必须得让她接触到更系统、也更精深的医术学习。
可这年头,医书金贵,尤其是那些记载着独门秘方或高深医理的古籍善本。
更是被那些世家大族或者名医宿儒们,视为不传之秘,轻易不肯示人。
寻常百姓家,莫说是见了,怕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张大山虽然如今也算是薄有家资了。
可要想凭着银钱就买到那些真正的医学宝典,怕也是难如登天。
他先把这事儿,跟周先生说了。
周先生听了,也是抚须沉吟了半晌。
“大山啊,丫丫这孩子,心思纯善,又聪慧好学,若真能习得一身好医术,那确是青石村之福,也是她自身的造化。”
“只是这医书一道,博大精深,流派众多。”
“老夫虽然也曾涉猎过一些,但大多也只是些养生杂谈,算不得真正的医家经典。”
“不过……”周先生话锋一转,“老夫早年游学在外时,倒也曾结识过几位略通医理的方外之人,家中有医学传承的故旧。”
“容老夫修书几封,替你问问看。”
“看看他们手中,是否有适合学习的浅显医书,愿意割爱或者允许抄录的。”
张大山闻言大喜,连忙起身向周先生深施一礼。
“那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除了周先生这条线,张大山也没闲着。
他又特意嘱咐了自家二小子石头。
石头如今也算是半个“走南闯北”的行商了。
时常要去镇上、县里,甚至……偶尔也会跟着赵四海的商队,去那更远的府城。
见识的人多,路子也野。
张大山便让他平日里多留心那些旧书摊、或是专门贩卖古籍字画的铺子。
看看能不能淘换到一些有用的医书,哪怕是残篇断简,只要是真东西,价钱好商量。
他还特意画了几种后世常见的中药材炮制图样(比如切片、酒炙、醋煅等)。
让石头带在身上,若是遇到那些看起来像是懂行的人,便拿出来请教一二。
一来,可以学点真本事。
二来,也能借此结交一些医药圈子里的人脉,说不定就能打探到哪里有名医呢。
就连在县学苦读的小山。
张大山也捎信过去,让他多留意一下,学里那些博学的先生,或是藏书丰富的同窗家中。
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阅或者抄录的医学典籍。
一时间,整个张家,都为了丫丫这学医的大事,而暗暗地,动了起来。
慈父觅良方,舐犊情深切。
张大山这份为女儿前途奔走的苦心,丫丫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每日里,除了帮着母亲和嫂嫂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之外。
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后院那个日益扩大的药圃里。
或者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着昏黄的油灯,一遍遍地,研读着父亲为她重新整理和注解的《天工开物·本草》相关的残篇。
那药圃,如今在丫丫的精心打理下,早已不是当初那副只有寥寥数种常见草药的简陋模样了。
她学着父亲教的法子,将药圃按照药性的不同(比如寒、热、温、凉),或者功效的分类(比如清热解毒区、活血化瘀区、补气养血区等),划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区域。
每一个区域里,都种满了各种各样她从山上精心移栽回来,用父亲给的种子培育出来的药材。
有那开着淡紫色小花、能疏风散热的薄荷。
有那叶片肥厚、能清热解毒的马齿苋。
有那根茎金黄、能泻火燥湿的黄连、黄柏。
还有那能补气健脾的人参。
丫丫每日里,都会像照看自家孩子一般,仔仔细细地,给这些药材浇水、锄草、松土、施肥。
她还会学着《本草》上记载的法子,观察这些药材在不同时节的生长变化。
记录它们何时发芽,何时开花,何时结果,何时药效最佳。
到了采收的季节,她更是会严格按照书上所说,选择最合适的时辰(比如有些药材宜在清晨带露采摘,有些则宜在午后阳光充足时采收)。
用最轻柔的手法,将那些成熟的根、茎、叶、花、果实,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
然后,再依照不同的药性,进行最精细的炮制。
有的需要清洗晾晒,有的需要切片烘干。
有的需要酒炙醋煅,有的则需要蜜炼成丸。
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一丝不苟,专心致志。
那份认真和虔诚,简直比那庙里供奉菩萨的道姑还要虔诚几分。
经过她这般精心炮制出来的药材。
不仅品相好,药性也足,比起那些镇上药铺里卖的寻常货色,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
张家自家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或那些作坊里的帮工们,不小心受了点风寒、中了个暑气啥的。
大多也都是用丫丫炮制的这些草药,几副汤剂下去,便能药到病除,见效如神。
这也让丫丫在村里,渐渐地,有了些“小女神医”的模糊名声。
当然,丫丫自己心里清楚。
她这点本事,还差得远呢。
她越是深入地学习,就越是感觉到这医道的博大精深和自己的渺小无知。
尤其是,当她废寝忘食地,将父亲好不容易才为她寻摸来的那几卷据说是从某个隐世郎中手中流传出来的、字迹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伤寒杂病论》和《脉经》的残篇断简,仔仔细细地研读了好几遍之后。
她更是被其中那些关于辨证施治、阴阳表里、虚实寒热的精深理论,以及那神乎其技的脉诊之法,给彻底震撼了。
她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更高医学殿堂的、金光闪闪的大门,正在向她缓缓开启。
可那门槛,却也高得让她有些望而生畏。
那些古奥的文字,那些玄妙的理论,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脉象”和“气机”。
常常让她看得是云里雾里,头昏脑胀,却又欲罢不能,沉醉其中。
她知道,光靠着自己这点悟性和父亲的零星指点,怕是很难真正领悟其中的精髓了。
她需要一个真正的、能手把手教她、能为她解疑答惑的老师。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中生了根,便再也难以抑制了。
她开始更加迫切地,期盼着父亲能早日为她寻访到那位传说中的“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