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布坊供料,各户加工”的新鲜法子,在青石村这几户“试点巧妇”家里,算是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花儿姑娘给她们分派的活计,大多是纺那合乎规格的精麻线,或者织些对花色纹样要求不高的本色布和单色布。
至于那些个精细的提花彩布,还得是花儿自个儿和巧巧嫂嫂,带着几个在布坊里头学得最扎实的妇人,用那改良的新织机才能做得出来。
领了花儿姑娘亲自配好的麻料和各色染好的麻线,还有那简单布匹的尺寸要求。
那些在家里接活的妇人,一个个都跟那得了宝贝似的,喜滋滋地捧回了家。
她们也是憋着一股劲儿,想在这头一回的“家庭作业”里头,露上一手。
好让花儿姑娘和张先生瞧瞧,她们也不是那吃干饭的。
每日里,等忙完了家里的活计,照看好老的顾着小的。
她们便会立刻坐到自家那台平日里不怎么舍得用的织布机前,或者拿出那落满了灰尘的纺车。
仔仔细细地,按照花儿姑娘教的法子。
纺线,或者上机,织布。
遇到那麻线粗细拿不准的,或者布匹密度掌握不好的。
还会三五成群地,凑到一块儿,互相商量着,比对着。
生怕自个儿弄错了,糟蹋了那金贵的麻线。
过了那么七八日的功夫。
这头一批“家庭作坊”纺出来的麻线和织出来的布匹,便陆陆续续地,送到了“花儿布坊”里头。
花儿和巧巧嫂嫂,还有周文轩,自然是不敢怠慢。
将那些麻线,一绞一绞地仔细查验粗细和韧性。
将那些布匹,一匹一匹地,仔仔细细地,摊开在院子里那新搭的验布架上。
就着明亮的日光,进行最严格的检验。
这一瞅啊,问题也就跟着出来了。
倒也不是说这些姐妹们存心糊弄事儿。
她们大多也都是尽了自个儿最大的本事了。
可这手艺活计,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
再加上各家各户那纺车织布机的状况,也是有好有坏,参差不齐。
这交上来的麻线和布匹质量,自然也就……高高低低,不大一样了。
比如那张河家的婆娘,她本就是在布坊里头干活的熟手,平日里就是个细致人,手上的活计也巧。
她这次在家纺出来的那几绞麻线,粗细均匀,捻度适中,几乎跟花儿自个儿纺出来的没啥两样。
还有那钱大爷的儿媳妇,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她交回来的那匹本色细麻布,织得是又平整又细密,密度也合乎要求。
瞅着就让人心里头喜欢。
可也有那么几户人家,平日里可能疏于练习,或者家里的家伙什不太好使。
交上来的东西,就有些……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有的呢,是那麻线纺得粗的粗,细的细,还有不少疙瘩,这样的线要是织成布,那手感指定好不了。
有的呢,是那织出来的布匹,打纬的力道没掌握好,不是织得松松垮垮能漏风,就是织得紧梆梆的跟石板似的,瞅着也不那么挺括。
甚至还有一匹布,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没弄对,那布边都织得歪歪扭扭,宽窄不一,跟那狗啃的似的。
“这……这可咋办啊?”巧巧瞅着那几绞明显不合格的麻线和那几匹走了样的布料,有些为难地看向花儿。
“花儿妹妹,这些东西,要是也按着好货的价钱收上来,怕是……要亏本的。”
“可要是不收,或者照价扣了她们的工钱,又怕……伤了姐妹们的心,往后这活计就不好派了。”
花儿也是秀眉紧蹙,心里头有些犯难。
她知道巧巧嫂嫂说的在理。
这做买卖,讲究的是个诚信和质量。
要是把这些次品也当成好货用了,那不是砸了自家“青石布艺”的招牌吗?
可要是真个板起脸来,不给人家结算工钱,或者照价赔偿。
那这些姐妹们,辛辛苦苦忙活了好几天,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头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周文轩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花儿妹妹,巧巧嫂嫂,依我看。”
“这头一批试点的活计,咱们还是得以鼓励和引导为主。”
“那些纺得好、织得好的,比如张河婶子和钱家嫂子她们,咱们不仅要足额给付工钱,还得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好好地夸奖夸奖,甚至可以额外再给些奖励,比如多给几尺新染的彩线,或者几块咱们自家做的好点心。”
“让大家伙儿都瞅瞅,这用心干活,是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的。”
“至于那些……嗯,质量稍稍差了一些的。”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
“咱们也不能一下子就把人给打死了,伤了她们的积极性。”
“可以先把问题指出来,让她们自个儿也瞅瞅,到底差在哪里。”
“然后呢,再耐心地,帮她们分析分析原因,看看是哪个环节没弄对,或者哪个地方还需要再下些功夫。”
“这工钱嘛,可以酌情地,少给那么一点点,或者让她们用那些纺坏了的线、织坏了的布料,折抵一部分原料的耗损。”
“也算是给她们提个醒,让她们知道,这活计,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得用心去做才行。”
“最要紧的,还是要让她们明白,咱们这‘青石布艺’,将来是要做成大名堂的,这质量,就是咱们的脸面,也是咱们的饭碗,半点都马虎不得。”
周文轩这番话说得是既有原则,又有人情味。
也让花儿和巧巧心里头,渐渐有了数。
于是,花儿便让周文轩,把那几位交回来的麻线或布匹质量不太好的妇人,都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布坊里头。
她先是肯定了她们这段日子的辛苦。
然后,才指着那些有瑕疵的线和布,耐心地,将问题一一指了出来。
“李家婶子,您瞅瞅您这绞麻线,这几处是不是有些粗了,那几处又有些细得快断了?这样纺出来的线,将来织布的时候,很容易断头,布面也不平整。”
“还有王家妹子,你这匹布,是下了功夫了,可这布边……是不是有些地方没收紧,都松垮了?还有这布的密度,也稍微……嗯,稀疏了些,不够咱们定的那个数。”
她说的都是些实实在在的问题,语气也温和,并没有半分指责的意思。
那几个妇人听了,脸上都有些泛红,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自个儿也知道,这活计干得,确实是不如人家花儿姑娘和巧巧媳妇那般精细。
“花儿姑娘,俺……俺们知道错了。”一个平日里手脚就有些毛躁的妇人,红着脸说道。
“俺们也是头一回干这细致活,手生得很,还请姑娘多担待。”
“是啊是啊,往后俺们指定用心学,用心做,绝不敢再出这样的岔子了。”其他几个也都纷纷表态。
花儿见她们态度诚恳,心里头也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些姐妹们,大多也都是些淳朴善良的,并不是存心想偷懒耍滑。
便又温言安慰了几句,鼓励她们莫要灰心,往后多学多练,总能把这手艺给提上去的。
至于这工钱的结算,也照着周文轩先前说的法子。
对那些质量确实不过关的,酌情扣减了一些。
但也言明了,只要她们肯用心改进,下次交回来的东西能达到标准,那布坊依旧会优先收购,绝不会亏待了她们。
这场小小的“质量风波”,总算是平稳地过去了。
可也给花儿和周文轩,提了个大大的醒。
这“家庭联产合作”的模式,要想真正地长久推行下去。
光靠着大家伙儿的一时热情,和她们这些管事儿的口头叮嘱,怕是还远远不够。
必须得有一套更明确、也更严格的质量标准和奖惩制度才行。
不然,这人心一散,质量一下滑。
那好不容易才闯出来的“青石布艺”的名头,怕是就要砸在自个儿手里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和更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