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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尔兰的初春时节,夜晚的月光格外清朗,宛如一轮银盘悬挂在夜空中。月光如同一股清泉,缓缓地流淌下来,洒落在黑水河那如墨的水面上。

这月光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它将河面映照得如同镜子一般,反射出一片银色的光芒。这光芒随着水波的荡漾而摇曳生姿,如同点点碎银在水面上跳跃。

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路延伸到田埂边,仿佛是一条银色的绸带,轻柔地缠绕在这片土地上。田埂边的青草在月光的照耀下,也显得格外翠绿,与银色的波光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艾琳直起身子,将最后一把稗草扔进竹篮里。草叶上的露水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顺着篮沿滴落下来,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洼。

然而,就在她准备提起竹篮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哗啦、哗啦”,那是脚镣拖地的声音,节奏缓慢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这声音在寂静的田野中显得格外突兀,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艾琳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缓缓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上。那是一个被锁链束缚着的人,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踉跄,每走一步,脚镣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他的痛苦和无奈。

她转过身,看见雷蒙德站在离麦垄三步远的地方。囚服的灰布料子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沾着新鲜的黑泥——那是从牢房后院带出来的,他大概是一路刨着地过来的。他手里攥着束麦秆,枯黄的穗粒间系着根褪色的红绳,是去年艾琳母亲亲手编的,说是能避虫。

“艾琳小姐。”他的声音比夜风还轻,像怕惊扰了麦地里的虫鸣,“刚才在牢里想了想,您娘说‘土地不记仇’,是不是……是不是我把根扎进这地里,就能慢慢长出新的来?”

艾琳直起身,指腹蹭过麦叶上的露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手。她往东边的麦垄指了指,那里的麦芽明显矮一截,茎秆上还留着虫咬的痕迹,却歪歪扭扭地朝着月光的方向使劲长,顶端的嫩芽泛着嫩黄。“你看那些苗,”她的声音里带着泥土的温润,“去年被虫啃得只剩半截根,今年不还是往上蹿?土地记的是汗,不是仇。关键是肯不肯把身子沉下来,像它们这样,哪怕慢,也往光里走。”

雷蒙德的喉结重重滚了滚,突然“咚”地一声屈膝跪在田埂上。掌心狠狠按进泥土里,凉丝丝的潮气顺着指缝往上爬,混着青草的腥气钻进鼻腔。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缝间的泥屑簌簌往下掉。“我以前总觉得,人要站得高才体面,”他的声音发紧,像被麦芒扎了似的,“宴会上的水晶灯、马车上的银铃铛,才是该追求的。直到在牢里搓那些麦种——您娘留下的那袋石楠麦种,我搓了三个月,才知道站得再高,根不沾土,风一吹就倒。”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咚——”三更天了。艾琳把装稗草的竹篮往他面前推了推,篮沿的毛刺勾住了她的布裙,拉出根细细的线。“这些稗草,您拿去肥田吧。”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脚踝的铁镣上,那上面锈迹斑斑,磨出了浅浅的沟,“牢房后院有空地,您若真要学扎根,就从种一棵菜开始。明日我让农人种田的老把式来教您,他常说‘土性跟人性一个理,哄不得’。”

雷蒙德双手接过竹篮,指腹蹭过粗糙的篮壁,像在触摸某种久违的温度。脚镣突然“哗啦”一响,他猛地抬头,眼里映着月光,亮得惊人:“那我明日就去翻牢房后院的地。等菜苗长出来,我……我能来跟您讨点麦种吗?就您娘培育的那种石楠麦。”

“等您的菜苗活了再说。”艾琳弯腰收拾农具,木柄上的汗渍被月光照得发亮。她的声音里藏着笑意,却故意说得平淡,“麦种认人,您若把菜苗养死了,给您再好的麦种也是白搭。”

雷蒙德的脚步顿了顿,怀里的竹篮轻轻晃悠,稗草叶扫过他的手背,有点痒。他回头望了眼那些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的麦芽,茎秆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像撒了层细盐。“它们能活,我也能。”这次,他的脚镣声没那么刺耳了,倒像跟着梆子声在打拍子,一步一步,往牢房的方向去。走到柳树下时,他停了停,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麦秆束,红绳在风里轻轻飘。

艾琳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柳树后,才从怀里摸出母亲的日志。封面是牛皮做的,边角已经磨圆,她用袖口擦了擦封面上的泥,翻开最后一页。那里画着幅小像:一个戴镣铐的人蹲在田里浇麦子,水珠从他指间滴落,在地上晕开小小的圈。画像旁,母亲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宽恕不是忘了疼,是给疼一个发芽的机会。”

夜风拂过麦垄,麦芽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应和这句话。艾琳合上日志,指尖在“发芽”两个字上摩挲片刻,起身往回走。麦叶划过她的裤脚,留下淡淡的绿痕,像母亲曾经给她绣的花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老把式扛着锄头来牢房。他的烟杆别在腰后,斗里还冒着余烟,走到后院墙根,就看见雷蒙德蹲在墙角,正用块尖石刨地。囚服的肘部磨破了洞,露出的皮肉沾着黑泥,渗着血丝。晨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头上,亮得晃眼。

“嘿,这不是雷大人吗?”老把式故意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当年您在酒桌上说‘种地是粗人干的活’,怎么亲自动手了?”

雷蒙德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尖石差点掉了。他往坑里撒了把从艾琳那讨来的萝卜种,种子圆滚滚的,沾着他的汗。“老把式别取笑我了,”他的声音有点涩,“我这是……补课。”他抬头看了看坑的深度,又用手扒了扒土,“您看这坑够深不?艾琳小姐说‘根要埋实,苗才稳’。”

老把式蹲下来,用满是老茧的手扒拉了把土,指缝间漏下的土粒落在雷蒙德手背上。“还差三分深。”他从烟杆里磕出烟灰,慢悠悠地说,“当年您爹在时,教过您‘三锄定根’的法子吧?一锄松底,二锄埋肥,三锄掩心,跟待人似的,得给人留着透气的空当。”他突然压低声音,烟杆往西边狱卒房的方向点了点,“听说您在牢里帮着典狱长算粮账?那账上的数,跟地里的苗一样,半点虚不得。”

雷蒙德的手僵了僵。指尖的萝卜种滚进土里,他慌忙去捡,指腹被石片划破了,渗出血珠,滴在土上,晕开个小红点。他确实在算粮账时发现了猫腻——三狱卒偷偷克扣囚犯口粮,把好米换成陈米,账本上却写着“足额发放”。昨夜他把账本藏在麦秆里,托艾琳转交巡抚,此刻听老把式话里有话,突然明白:土性认人,人心也认人。要想让人家信你真改了,光种菜还不够。

“老把式,”他把萝卜种轻轻埋进土里,指腹的血珠混着泥,在坑底晕成朵小花,“您说若要补以前的错,是不是得把见不得光的事都翻出来晒晒太阳?”

老把式往他手里塞了把小铲子,木柄被磨得溜光。“您这话说得,倒像个会种地的了。”他用烟杆指了指东边的日头,橘红色的光正一点点漫过牢房的高墙,“您瞧那太阳,管你昨夜多黑,它照常爬上来。人也一样,不怕揭短,就怕捂着烂。”

晨光漫过牢房的高墙,照在雷蒙德沾着泥的手上。那道划伤的口子在光里泛着红,却不觉得疼了。他握紧小铲子,往土里插了插,土块“咔嚓”一声碎了。突然觉得脚镣好像没那么沉了,铁环摩擦的声音里,竟有了点轻快的调子。

远处的麦地里,艾琳正弯腰检查麦芽。露水打湿了她的布裙,青灰色的裙摆贴在小腿上,像朵沾着晨雾的石楠花。她手指拂过株被风吹歪的麦芽,轻轻把它扶直,指尖的泥蹭在麦叶上,绿得发亮。

雷蒙德埋下最后一粒萝卜种,对着麦地方向轻轻鞠了一躬。脊梁骨抵着粗糙的墙壁,他能感觉到砖石的凉意,却比宴会上的丝绸坐垫更让人踏实。这一躬,是给土地,给那些在风雨里不肯低头的麦芽,也是给那个在麦垄间等着他“扎根”的人。

他直起身时,看见老把式正往土里撒草木灰,动作慢悠悠的。“这灰得撒匀,”老把式说,“就像认错,不能只说给一个人听,得让所有受委屈的都瞧见。”

雷蒙德点点头,拿起小铲子,往另一个坑刨去。铁镣“哗啦”一响,这次,他听着竟像歌谣里的节拍了。阳光爬上他的肩膀,把影子拉得很长,一直伸到麦垄边,仿佛在悄悄触碰那些向着光生长的麦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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