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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堡的地窖里,泥炭火在陶炉里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舔着黢黑的陶壁,将堆在墙角的“海泪”珍珠映得泛着幽蓝的光晕,像一群蛰伏在暗夜中的星辰。我蹲在橡木木箱前,用浸了松节油的鹿皮细细擦拭肖恩的短剑,剑身上还留着港口之战的焦痕,那是砍断“海蛇号”桅杆时留下的印记,此刻在火光中蜿蜒如一条凝固的火蛇。汤米趴在珍珠堆上,脸颊贴着冰凉的珠体,星火正用爪子扒着他的亚麻色头发,把细小的珍珠一颗颗藏进少年的发间,惹得莉齐在一旁直笑,笑声撞在石墙上,弹回来时带着珍珠般的温润。

“塔顿哥,你看这个!”汤米忽然从珍珠堆里抬起头,发间的珍珠簌簌滚落,他举起一颗鸽子蛋大的珍珠,珠心的阴影里竟有个模糊的人影,像在跳着古老的祭舞。我接过珍珠对着陶炉的火光细看,才发现是珠层里裹着一片极小的羊皮纸,上面用印加特有的结绳符号写着几行字——那些绳结或松或紧,或红或黄,在光线下像一串凝固的密码。瓜达卢佩凑过来,指尖轻轻拂过珍珠表面,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那是印加王室女子特有的仪态,此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母亲的笔迹,她用的是太阳历纪年法。”她捻起一根红绳结,“这组绳结说,雷肯别在北爱的煤矿里藏了份秘密协议,用爱尔兰的铅矿和银矿,换英国军队对他家族的永久庇护。”

泥炭火突然“噼啪”爆响一声,火星溅到珍珠堆上,弹起的光点像一只受惊的飞蛾。莉齐从陶炉里掏出个烤得焦黑的土豆,用猎刀切开时,蒸腾的热气里混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那是马库斯刚从英军司令部废墟里捡来的炮弹碎片,上面的铸造编号清晰可辨,显示这些军火来自雷肯别在美洲的阿拉巴马工厂。“北爱的煤矿离英军司令部只有十里地,”肖恩用他那根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捏着土豆,断指的疤痕在火光中像条苍白的蚯蚓,“那里的矿工大多是我们的人,上个月还偷偷给我们送过五十磅炸药,藏在运煤车的夹层里,用煤灰盖得严严实实。”马库斯突然用指关节敲了敲摊在石桌上的地图,羊皮纸发出沉闷的响声,“但煤矿的主入口有两挺马克沁重机枪把守,还有条窄轨铁路直通港口,一旦发现异常,英军的铁甲列车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到,铁轨敲击地面的声音在三里外都能听见。”

我将那颗藏着密语的珍珠揣进怀里,印加太阳轮徽章贴着珍珠,传来冰凉的触感,像有两粒星辰在胸口跳动。“明晚是矿工换班的日子,”我用指甲在地图上圈出煤矿的通风口位置,那里被标注成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老矿工说通风口的栅栏是维多利亚时期的旧物,锈得像块烂铁,汤米的星火能钻进去咬断锁扣——那小畜生的牙口,连鲨鱼皮腰带都能啃出洞来。”汤米立刻挺起胸膛,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有只小兽在喉咙里跳动,星火仿佛听懂了我们的对话,从他怀里窜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露出肚皮上沾着的珍珠粉,惹得众人都笑了。瓜达卢佩忽然从帆布包里取出一卷皮革,展开来是张印加风格的星图,“明晚有月偏食,子时三刻月亮会被阴影遮住,那是行动的最佳时机,连守夜的狼狗都会犯困。”

深夜的北爱荒原,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我们趴在煤矿外围的矮树丛里,枯枝划破了棉衣,寒意顺着破口往里钻,冻得骨头缝都在疼。能听见守卫生在篝火旁唱着走调的英格兰民谣,歌词里满是对煤矿产量的吹嘘,夹杂着对爱尔兰矿工的污言秽语,像一把钝刀子在割人的耳朵。马库斯的枪管上裹着白布,防止雪光反射暴露位置,神枪手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像一条条细长的带子飘向夜空。他忽然递给我一个单筒望远镜,镜片里能看清机枪巢里的士兵正抱着步枪打盹,帽檐压得很低,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通风口的栅栏果然如老矿工所说,锈得一碰就掉渣,铁条之间的缝隙足够让一只猫从容穿过。星火叼着汤米递的细铁丝,像道黄色的闪电钻进栅栏,片刻后传来锁扣落地的轻响,细微得几乎被风声淹没。我第一个钻进通风管,里面的煤灰呛得人直咳嗽,黑色的粉末钻进鼻孔,呛出的鼻涕都是黑的,管壁上的铁刺划破了我的外套,露出里面藏着的短剑,剑柄上的绿宝石在黑暗中闪着微光。汤米跟在我身后,少年的呼吸很轻,像怕惊动了沉睡的煤矿,星火则在前面带路,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盏小灯。

通风管通向一条废弃的矿道,岩壁上还留着矿工用粉笔写的标记,“此处有瓦斯”的字迹已经模糊,像幽灵的警告。地上积着厚厚的煤灰,踩上去像陷进黑色的沼泽,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肖恩举着松脂火把走在最前面,火光在岩壁上投下我们扭曲的影子,像一群在地狱里游走的鬼魂。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滴水声,“滴答、滴答”落在积水里,在空旷的矿道里荡开层层回音,像古老的钟摆在计数。马库斯突然举起手,所有人立刻停住脚步——矿道的拐角处透出微弱的灯光,还有金属碰撞的声响,像有人在检修工具。

“是巡道工,”肖恩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要碰到我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带着土豆的味道,“我认识他,叫基尔,十年前在饥荒中被我救过,他的小儿子现在还在古城堡的学堂里念书。”我们贴着岩壁慢慢挪动,看见一个穿着油腻棉衣的老头正用扳手拧着铁轨的螺栓,嘴里哼着爱尔兰的古老歌谣,曲调悲伤得像山涧的流水。基尔看见我们时,手里的扳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铜铃,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说:“圣父保佑,你们真的来了。”他往我们手里塞了几个烤红薯,热气烫得人直搓手,“主矿道的炸药库今晚换了锁,但我知道有条走私通道能绕过去,是以前偷运煤炭用的,窄得像条蛇,只能一个人一个人爬过去。”

走私通道果然狭窄得可怕,仅容一个人匍匐前进,岩壁上的燧石擦着后背,划出火辣辣的伤口。我在最前面开路,手里的短剑不断拨开垂下来的矿灯电线,那些电线像毒蛇似的缠绕在一起。爬了约莫百十米,通道突然开阔起来,露出一个能容纳十人的石室,墙壁上竟刻着爱尔兰独立军的徽记——那是三十年前的反抗者留下的,石缝里还塞着几枚生锈的子弹壳。汤米摸着那些刻痕,指尖沾满了灰尘,“他们也来过这里。”少年的声音带着敬畏,像在教堂里说话。星火突然对着石室的角落低吼,那里的阴影里堆着几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印着英国王室徽章的罐头,生产日期竟是十年前的,锈得像块烂铁。

从石室出来就是主矿道,铁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两条银色的蛇延伸向黑暗深处。我们贴着矿道壁慢慢移动,能听见远处传来矿工的咳嗽声,还有监工的斥骂声,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脆响像在打鼓。炸药库的铁门紧闭着,上面挂着把黄铜大锁,锁孔里插着半截断钥匙——基尔说那是他故意弄断的,能拖延些时间。肖恩用断指掏出一串万能钥匙,那是他从一个英国军官身上缴获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咔哒”的轻响,在寂静的矿道里格外清晰。就在锁即将打开的瞬间,矿道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用英语喊着:“检查所有仓库,彼特大人说有老鼠钻进矿道了!”

是彼特·杰森!他竟然没死在港口的大火里!我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握着短剑的手紧得发白。马库斯迅速将我们推进旁边的工具间,里面堆满了镐头和铁锹,铁腥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透过门缝,我看见彼特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肩上的银章在矿灯下发亮,他的左臂打着绷带,显然在港口受了伤,手里的手杖换成了一把左轮手枪,枪口对着每个经过的矿工,像条随时会咬人的狗。玛丽·吉恩跟在他身后,左眼蒙着块黑布,露出的右眼闪着怨毒的光,她手里拿着张画像,正挨个比对矿工的脸——那画像上是我的脸,被用红笔打了个叉。

“把炸药库打开,”彼特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木头,“我要亲自检查库存,别让那些爱尔兰野狗偷走一磅火药。”守库的士兵刚要开锁,突然响起一阵骚动,矿道入口传来枪声和喊叫声,是肖恩安排的外围队员在吸引注意力。彼特骂了句脏话,带着一半士兵往入口跑去,留下玛丽和两个士兵看守炸药库。马库斯突然撞开工具间的门,枪响的同时,两个士兵已经倒在地上,鲜血溅在铁轨上,像两朵绽开的红玫瑰。

玛丽·吉恩尖叫着举起手枪,却被汤米扔出的镐头砸中手腕,枪掉在铁轨上,滑出去老远。她扑过来想咬我的喉咙,像只被惹急的母狼,我侧身躲开时,她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颊,留下三道血痕。星火突然从暗处窜出来,死死咬住她的脚踝,女人疼得跪倒在地,黑布从眼睛上滑落,露出空洞的眼窝,里面还凝着干涸的血。“你们赢不了的,”她的声音像破锣在响,“雷肯别的舰队三天后就到,到时候整个爱尔兰都会变成地狱!”肖恩用铁锹柄砸在她的后颈,女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像袋沉重的煤块。

我们迅速在炸药库的梁柱上绑好炸药,导火索像条长蛇般延伸到矿道出口。基尔带着矿工们从安全通道撤离,老矿工的手抖得厉害,却坚持要最后一个走,“我在这里挖了四十年煤,今天要亲眼看着它自由。”他的眼泪混着煤灰流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汤米突然指着彼特掉落的皮箱,里面除了那份秘密协议,还有一张雷肯别舰队的航线图,上面用红笔标着他们的旗舰位置——“黑珍珠号”,船身装有十二门火炮,是整个大西洋最先进的战舰。

撤离到安全距离时,马库斯点燃了导火索,火花像条红色的小蛇,迅速向炸药库爬去。我们趴在雪地里,看着矿道入口突然喷出巨大的火柱,红色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大地都在颤抖,积雪从树上簌簌落下,像场突然降临的冰雹。彼特·杰森的惨叫声从火海里传来,凄厉得像只被烧着的野兽,很快就被崩塌的矿道掩埋,再也听不见声息。

回到古城堡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瓜达卢佩站在吊桥上,披着那件绣满星图的斗篷,晨露打湿了她的发梢,像缀着无数颗细小的珍珠。她递给我一块温热的燕麦饼,里面夹着蜂蜜和野莓,是老约翰生前最爱的口味。“看,”她指着东方的天空,那里正升起一轮红日,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洒在城堡的竖琴旗上,让绿色、白色和橙色的条纹都亮得像在燃烧,“黎明来了。”

汤米抱着星火坐在石阶上,少年的发间还粘着几颗珍珠,在晨光里闪着温柔的光。小畜生正用爪子拨弄着那张舰队航线图,似乎想从上面找出什么秘密。肖恩和马库斯在清点缴获的武器,短剑和步枪在石地上堆成了小山,反射着朝阳的光芒,像一片银色的海洋。我展开那份秘密协议,羊皮纸在晨风中微微颤动,上面的字迹已经被烟火熏得模糊,但我知道,那些企图奴役爱尔兰的阴谋,终将像煤矿里的黑暗一样,被黎明的光芒驱散。

莉齐端来一大锅热汤,里面煮着土豆和羊肉,香气在城堡里弥漫开来。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听着远处传来的晨钟,看着星火把珍珠滚来滚去,突然觉得,那些在矿道里经历的恐惧、在爆炸中感受的震撼、在鲜血里看见的勇气,都化作了此刻碗里的热汤,温暖着我们的胃,也温暖着我们的心。我知道,雷肯别的舰队还在来的路上,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这面竖琴旗还在飘扬,爱尔兰的黎明,就永远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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