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的热汤在胃里焐了半小时,我攥着勘查箱的手仍冻得发僵。泥泞山路像抹了油的青石板,鞋底每踩一步都发出黏腻的撕扯声,膝盖在裤管里打颤——谁能想到,这个海拔千米的山坳里,藏着两栋被血浸透的老宅。
“第一组总共四户十个人,现在只剩六个了。”彭科长的手电筒光在警戒带上跳了跳,防弹衣裹着的特警每隔一米就像桩子般戳在寒风里,唯有东侧山根的阴影里,断断续续飘来男人的呜咽。报案人占魁的哭声混着山风,像把生锈的刀在刮擦每一个警务人员的耳膜。
卢桂花的尸体斜吊在客厅窗栏下,塑料绳在她发间缠成乱麻。我蹲下身时,膝盖硌到勘查踏板下的血迹——暗红色的斑痕在土黄色地面上格外刺目,像被踩扁的野莓。她的棉毛衫领口敞着,紫红色布料上凝着几点血珠,头发沾着血痂贴在脸上,半跪的双腿间洇着一小块血泊,鞋底还沾着未干的泥点——死前她该是挣扎着爬过这片地面的。
“山里人中午能穿单衣晒茶,夜里就得裹棉袄。”彭科长的手指捏住她衣角搓了搓,布料发出沙沙的响声,“你看这尸僵,硬得跟块木板似的。”我触到尸体时,指尖被冰得一缩——尸僵正处在最巅峰,她的双臂还保持着上举的姿势,像要抓住什么,却永远定格在半空。当我们试图掰下她的手臂时,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仿佛在抗议这场对死亡姿态的破坏。
隔壁占理想家的大门吱呀推开时,吊在房梁上的尸体晃了晃,苍白的脸转过来,舌头吐出的弧度在勘查灯下泛着青紫色。林涛踉跄半步,鞋底在踏板上打滑:“这脸色怎么跟白纸似的?”“缢死的特征。”我指着尸体颈部的绳索,“重量压闭了动静脉,脑袋供血断了。要是勒死,脸该是青紫色的。”方桌上的烟灰缸里,七八个烟蒂挤成一团,滤嘴上还沾着淡黄色的唾液印——这个爱干净的单身汉,死前或许还坐在这儿抽过烟。
屋后的水泥地是最让人窒息的场景。两个孩子蜷在沙堆旁,占丽丽脸上的泪痕被灰尘腌成两道白沟,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水珠,像是临死前拼命眨动眼睛想赶走恐惧。不到两岁的占为武闭着眼,睫毛投下蝶翼般的影子,舌尖还抵在乳牙间——他们本该握着塑料铲堆城堡,却被绳索扼断了未说出口的童言。
凌晨五点的天光撕开夜幕时,我们对着四具尸体犯了难。棉北的土葬区没有殡仪馆,运尸车的金属车厢在寒风里泛着冷光。卢桂花的尸僵顽固得像具木乃伊,双臂平举着怎么也塞不进尸袋,拉链拉到一半卡住,凸起的弧度像个不服输的问号。占理想的大个子更麻烦,大宝站在人字梯上剪绳索时,尸体晃荡着撞在房梁上,发出沉闷的“咚”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夜鹭。
“死后十七八个小时,死亡时间昨天下午两点左右。”我摸着占理想尸体的尸斑,指腹沾了点淡淡的紫红色。仇法医搓着冻僵的手想劝我们就地解剖,却被大宝打断:“公安部要求,非必要情况必须在解剖室作业,再说——”他看了眼蜷缩在尸袋里的孩子,“露天弄,对死者也不尊重。”
当第一具尸袋被抬上运尸车时,东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山风卷着未烘焙的茶叶香掠过警戒线,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占魁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警戒带在风里哗啦作响,像在替这四个消逝的灵魂,哼一首不成调的安魂曲。
车轮碾过泥泞的声响惊破山夜的寂静,我回头望了眼两栋老宅,窗栏和房梁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那里曾装着四个鲜活的生命,此刻却成了凝固在尸检报告里的几行冰冷描述。而我们带着满手的尸僵痕迹和未解的绳结,在黎明前的寒风里启程,等着解剖刀切开真相的那一刻,让死者说出最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