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白得刺眼,占魁盯着自己交叠在桌上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沙土——那是昨天下午蹲在自家院子里时沾的。侦查员刚拉开椅子,他就先开了口,声音哑得像塞了团破布。
昨天下午的事,像块粘在鞋底的烂泥,甩不掉、擦不净。本来背着茶篓往茶园走,半路撞见拎着赌具的占虎,那人扯着嗓子喊:“先进家的炸机场子凑不齐人,你不来可少了热闹!”赌瘾蹭地冒上来,茶篓带子在肩膀上硌得生疼,他心里只想着床头柜抽屉里藏的那叠零钱——反正茶园明天还在,赌局错过可就没了。
刚把茶篓蹾在院子里,后墙传来“扑通”一声,像块石头砸在晒谷场上。抬头就看见媳妇卢桂花从里屋冲出来,衣襟扣子歪歪扭扭地扣错了位,头发乱得像被风吹散的稻草,眼神慌慌张张地往墙上瞟。“你咋又折回来了?”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调,尾音还带着颤。
他没搭话,黑着脸往屋里钻。早上出门前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这会儿皱成一团,枕头底下露出半截白花花的东西——是个避孕套。这玩意儿平时都藏在床头柜最下层,怎么会跑到枕头底下?手指捏着那层薄薄的橡胶,脑子里突然炸开村里的闲言碎语:“你家为武那白皮肤、双眼皮,跟隔壁占理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之前逼问卢桂花时,她指着月亮发毒誓,说“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让我天打五雷轰”,可现在,枕头下的避孕套像根刺,扎得他眼眶发烫。
“孩子呢?”他的声音冷得能结冰。卢桂花支吾着说在隔壁屋后玩沙,可他看见床头散落着三四个烟蒂——是占理想常抽的“黄金叶”,烟嘴还沾着浅红色的口红印。再逼问,卢桂花突然撒起了泼,拍着大腿号啕:“你窝囊!早泄毛病治了三年没治好,还不许我找个能疼人的?为武就是占理想的种,你能把我咋?”
那些话像一把盐,撒在他心上的伤口上。占魁盯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转身走进院子,柴火堆里挑了根带棱的木棍——平时劈柴用的,握在手里还带着树皮的粗糙感。再进屋时,木棍落下的闷响混着卢桂花的尖叫,很快又归于寂静,血顺着她的头发滴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斑点,像朵开败的花。
出门时,两个孩子正蹲在墙根玩沙。六岁的占为武背对着他,小屁股撅得老高,手里攥着半截树枝在划拉“小房子”;八岁的占丽丽抬头看见他,刚要喊“爸”,就看见他口袋里露出的塑料绳——那是平时捆茶篓用的,绳头还打着她熟悉的活结。
塑料绳勒进占为武脖子时,孩子的小腿乱蹬,沙子扬起来落在他裤脚上。占丽丽吓得往后缩,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沙土里,把“小房子”砸出一个个小坑。在一旁的占丽丽亲眼看见父亲把弟弟勒死,看着弟弟两条不断挣扎的小腿,完全吓傻了,不敢跑,不敢哭,两行眼泪哗哗地流。
杀人杀红了眼的占魁完全想不起来顾及占丽丽的感受,捡起一旁的柴火去找占理想拼命。其实这个时候的占理想惊魂未定,躲进了屋后的山林。占魁见占理想不在家,就提着棍子沿着山路一路寻去。
拎着带血的木棍去寻占理想时,山路两边的竹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小声嘀咕。占理想家的后门虚掩着,屋里没动静——那人早躲进了屋后的山林。
占理想在林里蹲了半天,见没什么动静,壮起胆子重新回来。走到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已死的占为武,和坐在占为武尸体旁边已经被吓傻了的占丽丽。
他早就知道,为武是他的孩子。
丧子的痛苦,让占理想瞬间红了眼,进屋看到卢桂花的尸体后,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希望。双手抓着头发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儿啊,我的儿……”
“好你个占魁,你杀了我儿子!”占理想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转身冲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根麻绳。他把绳子套在占丽丽脖子上,小姑娘的哭声细得像蚊子叫,没两下就没了动静,只剩两条小腿在地上拖出两道浅印。
占理想像丢了魂一样,脚步踉跄地回到自己家中。一进门,他便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
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卢桂花的身影,那是他深爱的女人,如今却离他而去。痛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打击,于是颤抖着双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狠狠地吸了起来。
一根接一根,烟雾在房间里弥漫,仿佛也在为他的悲伤而哭泣。然而,这并不能缓解他内心的痛苦,反而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终于,占理想下定了决心。他缓缓站起身来,面如死灰,一步步走向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一根粗麻绳,他将其取下来,然后走到房梁下方,毫不犹豫地将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占魁在外面焦急地寻找着占理想,他的心情同样沉重。当他在附近找了一圈后,并没有发现占理想的踪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决定再回到占理想家看看,也许他已经回家了。当他推开占理想家的门时,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占理想的尸体正悬吊在房梁上,一动不动。
占魁的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占理想的尸体,仿佛那是一个可怕的噩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占理想的尸体下方。他伸出手,轻轻地拽了拽占理想的裤腿,确定他真的已经没有了呼吸。占魁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无法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他缓缓地挪动着脚步,走到方桌旁坐下,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他的手无意识地在桌沿上摩挲着,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上还沾着血迹,就这样在桌沿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那具悬在半空中的尸体,仿佛时间已经停止了流动。占理想的身体在空中微微晃动着,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生命的气息,但他知道,那只是一种错觉。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烟雾缓缓升起,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深吸一口烟,让尼古丁的味道在喉咙里弥漫开来,然后缓缓吐出。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直到两根烟都燃尽。他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看着那一点点的火星逐渐熄灭,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觉得自己是这场游戏的赢家。占理想死了,所有的罪责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卢桂花保住了她那所谓的“贞洁”,而他则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同情和家产。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他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一个没有占理想的生活。他可以生个儿子,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儿子。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可爱的孩子在他面前欢笑玩耍的场景。
“我把柴火藏在占先进家的柴火堆最底下,”占魁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想着赌局上有那么多人看着,就能把事儿全推给占理想。他偷人,我杀人,反正死的都是……”话没说完,喉咙里突然发出哽咽,却没掉一滴眼泪。他盯着天花板,像是在看昨天下午的自己:藏好柴火后,拍了拍身上的土,假装没事人似的走进占先进家,赌桌上的骰子在碗里骨碌碌转,可他脑子里全是占丽丽临死前的眼神——像只被猎人困住的小兽,满是惊恐,又带着点看不懂的怨恨。
林涛听完笔录,指尖敲了敲桌面:“偷情、猜忌、杀子……人要是被邪火蒙了心,啥丧尽天良的事都干得出来。”大宝盯着解剖报告上两个孩子的死亡时间,喉咙发紧——占为武死于下午三点十分,占丽丽死于下午三点二十分,前后不过十分钟,这十分钟里,他们经历的该是怎样的恐惧?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边角,送来一丝山里的凉意。解剖台上的两个小尸体早已盖上白布,可他们掌心的沙土还没来得及清理——那是昨天下午,他们在隔壁屋后玩沙时留下的,本该沾满阳光和欢笑的小手,却永远停在了那个沾血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