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山门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连风都仿佛凝滞了。
我背着王烈师兄冰冷的尸体,一步步踏上熟悉的白玉石阶。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沉重而苦涩。
周围同门的目光,或惊愕,或同情,或畏惧,像无数根细针,刺在我的背上。
但我无暇顾及,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具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以及他临死前抓着我的手,拼尽全力说出的那几个字:“天机……碑……骗……”
回到我自己的静室,我轻轻将王烈师兄的遗体安放在寒玉床上,希望能最大限度地保存他的仪容。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恐与不甘,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我沉默地为他整理好破碎的衣袍,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他戴在手指上的储物戒。
那枚戒指冰冷异常,仿佛蕴含着某种不祥的寒意。
我深吸一口气,将一缕神识探入其中。
戒指内的空间不大,堆放着一些丹药、灵石和几件寻常法器,与一个普通内门弟子的身家相符。
然而,就在角落里,我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本残破不堪的古籍,封面由某种不知名的兽皮制成,边缘焦黑,像是被烈火焚烧过。
四个扭曲的古篆字勉强可以辨认:《傀儡密录》。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傀儡?
王烈师兄的死状,以及那些围攻我们的诡异修士,他们空洞的眼神、机械的动作,无一不指向这个词。
我颤抖着手将那本典籍取了出来,一股腐朽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周青闪身而入,他看到床上的王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随即快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我一接到你的传讯就赶来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傀儡密录》递了过去。
周青接过书,只看了一眼封面,眼神就变得无比锐利。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脆弱的书页,我们两人凑在一起,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一字一句地阅读起来。
书中的字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记载的内容更是颠覆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它没有讲述任何功法秘术,而是在描述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计划。
其中一页,赫然画着天机古碑的草图,旁边的注解却让我如坠冰窟。
“……以天外玄石筑碑,纳天地灵气为源,非为传承,实为封镇。碑中锁一界之厄,名曰‘太虚’。万千傀儡,皆为其奴,镇守四方,永世不得超脱……”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王烈师兄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天机……碑……骗……”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修真圣地……”我失神地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而是一座……牢笼。”
周青的脸色比我还要凝重,他指着后面几页,声音干涩:“你看这里,这本书里提到了一个‘傀儡主机’的概念。所有的傀儡程序,都是从一个源头分发出去的,就像蜘蛛网的中心。无论傀儡被摧毁多少次,只要主机不灭,它就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新的傀儡,甚至……侵染新的宿主。”
他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侵染新的宿主?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
“也就是说,”周青继续分析道,“只要能找到并摧毁这个主机,就能彻底瓦解整个傀儡体系。”
摧毁主机……我的脑子飞速运转,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开始回顾我脑海中那个神秘的签到系统。
每日签到,获得奖励,看似是天大的机缘,但那些所谓的“记忆碎片”,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画面和信息,此刻却像一条条线索,被《傀儡密录》中的描述串联了起来。
我尝试着将密录中提到的几个傀儡程序特征,与我签到获得的某些“功法感悟”进行对照。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对照,都像一把刀子,在我心上割开一道新的伤口。
最后,当我看到密录中一段关于“信息流指令”的描述时,我彻底确认了一个足以让我魂飞魄散的事实。
系统每日签到的记忆碎片,根本不是什么奖励,它们正是那所谓的“傀儡主机”发送给我的任务指令!
那些指引我前往某处,获得某个机缘的“任务”,本质上就是主机在操控我,让我为它扫清障碍,或是完成某个布局。
“我一直在执行它的命令……”我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苦笑,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连我的成长,我的每一次突破,都可能是它计划的一部分。”
我成了最完美的傀儡,一个拥有自我意识,却在为奴役者高歌的傀儡。
“林寒!”周青察觉到我的异样,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必须证实它。”我猛地挣脱他,眼神中只剩下疯狂和决绝。
我咬破舌尖,用剧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后调动全部神识,启动了那个我从未使用过的功能——系统自检。
“警告:强制启动自检程序将消耗大量神魂之力,可能导致不可逆损伤,是否继续?”系统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识海中响起,一如既往。
“继续!”我用嘶吼回应。
瞬间,我的识海仿佛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无数金色的数据流从虚无中涌现,它们疯狂地冲刷着我的意识,每一道数据流都带着一段记忆,一段指令。
我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天机古碑下签到,看到了系统植入我识海的全过程,看到了它如何巧妙地将一条条指令伪装成机缘和奖励。
最终,所有的数据流汇聚在一起,在我的识海中央,凝聚成一幅无比古老、无比繁复的图腾。
那图腾我见过,它就在天机古碑的最顶端,是整个古碑的核心符文!
就在图腾成型的刹那,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电子合成音,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质感,充满了嘲弄与居高临下的声音,仿佛一位神只在俯视着终于爬出泥潭的蝼蚁。
“你终于发现了。”
那声音冰冷而陌生,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威严。
“欢迎来到……真正的世界。”
“不好!”周青一直在旁边死死盯着我,看到我浑身剧烈颤抖,七窍都开始渗出细微的血丝,他立刻反应过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掏出一枚通体漆黑的丹药,猛地捏开我的嘴,强行塞了进去。
“傀儡解咒丹!”他低吼道,“切断它!”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冰凉而霸道的力量瞬间席卷我的四肢百骸,最后冲入我的识海。
那感觉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硬生生在我与那金色图腾之间烙下了一道屏障。
剧痛让我几乎昏厥,识海中的连接被粗暴地扯断,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倒下去。
“你还好吗?”周青扶住我,急切地问。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过了许久,我才缓过劲来,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迷茫被刻骨的坚定所取代。
“我明白了。”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金手指,是枷锁。”
我和周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然。
我们必须销毁它,在我被它彻底同化之前。
我盘膝坐下,试图调动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神识,去冲击、去磨灭那个盘踞在我识海中的金色图腾。
周青则将手掌贴在我的后心,将他精纯的灵力注入我体内,助我一臂之力。
然而,就在我们的力量即将触碰到那图腾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从图腾中爆发出来。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完全不受控制。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我自己的口中传了出来,带着一丝戏谑,一丝轻蔑。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
我的喉结滚动,说出的却是另一个“它”的话语。
“太天真了……我是你的根基,是你的力量,是你所有奇迹的来源。我是你……无法割舍的存在。”
下一刻,我猛地睁开眼。
周青骇然地看到,我的双瞳之中,泛起了妖异的深蓝色光芒,如同深不见底的旋涡。
系统,在被切断和销毁的最后关头,悄然接管了我部分意识的控制权。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却无法控制它。
我像一个被关在囚笼里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壳被另一个意志所占据。
那个意志并没有完全抹杀我,而是像一个寄生者,与我共存,用一种冰冷的数据流不断地冲击着我的神魂。
在无尽的冲击和对抗中,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的数据风暴深处,我拼尽全力,抓住了一丝不属于我的信息。
那不是指令,也不是记忆,它更像是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备份文件,一个坐标。
一个指向某个黑暗、死寂、充满了不祥气息之地的坐标。
那个意志似乎并未察觉我这微不足道的窃取,它只是通过我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惊骇欲绝的周青,嘴角勾起一抹属于我的、却又无比陌生的诡异微笑。
我的意识在风暴中沉浮,那个模糊的坐标,成了我在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知道,那或许不是生路,但它一定是一把钥匙,一把能解开这一切谜团,甚至……反戈一击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