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镇国将军唯一的女儿沈青梧。父亲的名字在大胤的疆土上,比最烈的酒还要烫人,北境的风沙磨利了他的剑,也堆起了他如山的军功。可偏偏到了我这里,老天爷像是打了个盹——没有继承母亲半分温婉容貌,更别提那些闺阁女儿该会的琴棋书画,握笔的手都嫌累,倒是舞枪弄棒时能让父亲点个头。
京城里都笑话将军府出了个“糙姑娘”,说我怕是随了军营里的风,粗枝大叶得不像个金枝玉叶。我也不在意,反正父亲的铠甲能护我周全,将军府的门槛,还没谁能随便踏进来笑话。
直到三皇子赵珩出现。
第一次见他,是在春日的御花园宴。我躲在假山后啃肘子,他带着侍从路过,我慌忙擦嘴,油渍蹭了满手,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却停了下来,墨色的眼眸落在我脸上,没有半分嫌弃,反而笑了,说:“沈将军的女儿,果然率真。”
自那以后,赵珩就像颗甩不掉的糖,黏上了我。
我随口说京郊的糖炒栗子香,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热腾腾的栗子就被他亲手捧着送到将军府门口,指尖还带着暖意;我抱怨宫里的点心太甜,第二日他的贴身太监就送来自家厨子新研的方子,说是“沈姑娘尝尝合不合口味”;我觉得闺房里的鹦鹉聒噪,他便寻来会背《出塞曲》的八哥,说“这鸟儿配你”。
他待我好得没边,京城里的风向都变了,从嘲笑我变成羡慕我。父亲看在眼里,眉头从最初的紧锁,慢慢舒展。他是个在刀尖上打滚的人,最懂人心难测,可赵珩的好,实在太真切,真切到让父亲也放下了防备。
那天,赵珩穿着一身常服,跪在将军府正厅冰冷的青石板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却也映出他眼底的恳切。
“岳父大人,”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珩有心问鼎东宫,护我大胤江山。只是势单力薄,需得岳父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父亲沉默着,手按在腰间从未离身的佩剑上。赵珩抬头,目光扫过我,又落回父亲身上,语气郑重:“只要岳父肯帮我,他日我若登临帝位,青梧……必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父亲看着我,我那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赵珩对我的好,是真的吗?他说要我做皇后,是真的吗?我看见父亲叹了口气,最终点了头:“好。但你需记住今日之言,若负了青梧,我沈氏满门,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饶你。”
有了父亲手中的兵权和威望,赵珩如虎添翼。朝堂之上,他步步为营;战场之外,父亲的旧部为他稳固后方。曾经不起眼的三皇子,短短几年间,便在众皇子中崭露头角,成了老皇帝眼中最得力的儿子。
老皇帝驾崩那日,京城下了场大雨。赵珩穿着龙袍,在百官的簇拥下登基,改元“承平”。我在将军府里,穿着母亲留给我的嫁衣,等着我的皇后凤冠。
可他来的时候,身边却跟着一个人。
那女子一身华服,容貌倾城,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与傲气——是丞相之女,苏婉柔。京城里谁都知道,苏小姐才貌双全,是无数王孙公子的梦中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赵珩站在庭院中,雨水打湿了他的龙袍下摆,却丝毫没减他帝王的威仪。他看着我,眼神陌生得像从未见过。
“沈将军呢?”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父亲从内堂走出,皱眉道:“陛下登基,为何……”
“沈将军,”赵珩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有人举报,你暗中勾结边将,意图谋反。”
“什么?”父亲脸色骤变。
我瞬间明白了。那些日子的温柔缱绻,那些随口就到的心意,原来都是假的。他需要父亲的兵权,需要将军府的势力,所以才把我捧在手心。如今他登上了帝位,父亲这把刀,便成了他眼中的刺。而丞相,那个在朝堂上根基深厚的文官领袖,才是他巩固皇权的新选择。苏婉柔,就是他送给丞相的最好的礼物。
“过河拆桥……”我喃喃自语,指尖冰凉。
将军府很快被围了。谋反叛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父亲一生戎马,没倒在敌人的刀下,却死在了自己扶持的帝王手里。我们全家被打入天牢,等待秋后的问斩。
牢里阴暗潮湿,我穿着囚服,头发散乱。有人隔着牢门告诉我,新帝已立苏婉柔为皇后,大赦天下,唯独我们沈家,不在其列。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来那些甜蜜的过往,不过是他登基路上的铺路石。我沈青梧,一个相貌平平、不懂风雅的将军之女,竟也做了回痴心妄想的美梦。
临刑前一日,赵珩来了。他穿着便服,却依旧带着帝王的威压。牢卒打开牢门,他走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此刻却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昔日的温情,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
“沈青梧,”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淬了毒的冰,“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若不是你父亲手里有兵,你这种容貌性情,白送给我,我都嫌脏了眼。”
我猛地抬头看他。
“与你相处的日子,”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
这两个字,像最锋利的刀,将我最后一点念想彻底剁碎。我看着眼前这张曾让我心动过的脸,只觉得无比可笑。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天真,笑将军府满门忠烈,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的牢里。
秋风吹过,天牢外传来行刑的鼓点。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父亲教我骑马的身影,闪过母亲为我梳发的温柔,也闪过赵珩曾为我剥栗子时,那双手温暖的模样。
原来,这世间最凉薄的,从来不是刀剑,而是人心。
我的人生,就像一场荒唐的戏,开场是他精心布置的温柔陷阱,落幕是我全家血染刑场的悲凉结局。而他,赵珩,我的皇帝,我的“爱人”,踩着我们沈家的尸骨,登上了权力的顶峰,与他的美人皇后,共享那万里江山。
只是不知,午夜梦回时,他可会想起那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最后却被他弃如敝履的将军之女?
我想,他不会。
因为从始至终,他爱的,从来都只有那把龙椅。而我,不过是他通往王座路上,一块用完即弃的垫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