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望着她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就像喉咙里卡着颗没咽下去的包谷粒。心里头那团憋了好些日子的愁绪,被她眼底的温柔搅得稀碎,像腊月里晒化的老冰糖。沈月闪动着水灵灵的眼睛,走到院坝边的老槐树下,问道:“哲哥,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小月,我这段时间脑壳都快想炸咯!” 唐哲一屁股蹲在青石板上,随手薅起根狗尾巴草叼进嘴里。草叶在齿间来回摩挲,磨得牙龈发疼,“你晓得噻,咱邛水这鬼旮旯,山高路远的,望不见城头的灯火,再说,最近又出了些事情,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得去城里发展一下才行。”
他想了这半年来的事情,先是遭李龙那帮龟孙儿刁难,干了几架,后头又和柳开江他们干了一架。那些人躲在暗处放冷箭,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防都防不住!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栽大跟头! 想到这里,有些激动,他攥紧拳头狠狠砸在石凳上,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扑簌簌抖落好些碎槐花。
沈月跪坐在草地上,歪着脑袋打量他,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振翅的粉蝶,看得唐哲心里头直发慌。“你不是老说,就想守着老屋,和我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咋个突然又想往城里钻?莫不是城里的胭脂香把你魂勾走咯?” 她故意板着脸,嘴角却藏不住那抹笑意。
唐哲扯下头顶的槐树叶,放在掌心来回揉搓,碎叶汁沾得满手都是青气。“以前是那么打算的,可这世道,由不得人安生!在城头也好,在乡坝头也罢,只要有你在,哪儿都是我的窝。” 他突然伸手握住沈月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她手背发痒。那双手粗糙得很,全是挖地、劈柴留下的硬疙瘩,“你记好咯,只要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这话一出口,沈月的脸颊 “腾” 地红透,比灶膛里烧红的炭还艳。她想抽回手,却被唐哲攥得死紧。“就你嘴会说!尽捡些好听的哄人!” 她啐了一口,“可你才把新房子修好,夯地基那会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饭都吃不下。这哈又要出远门,不觉得可惜?”
唐哲仰头望向槐树梢,白云慢悠悠地飘过去,像极了他妈纺车绕出的棉线。“这房子是给爹妈和小妹修的。就算哪天接他们去城头,这儿始终是根!再说了,一个男人一辈子总有一种强烈的建房欲望,年龄越大,这种欲望越是强烈。” 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再说咯,树要长得高,根得扎得深!”
沈月被逗得 “噗嗤” 笑出声,攥起拳头轻轻捶他肩膀:“油嘴滑舌的!搞得你像那种七老八十的人一样,那你说到底想去哪儿?总不能一拍脑壳,拎起铺盖就走吧?”
“等你考完试再说!” 唐哲扳过她肩膀,直直望进她眼底,目光热辣辣的,“你考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你去省城读大学,我就在校门口支个摊子卖怪噜洋芋;你要是考去北京,我就去北京卖豆汁儿!死也要死你身边。”
沈月眼眶瞬间发烫,伸手狠狠掐他胳膊:“呸呸呸!净说些不吉利的!” 可嘴角却不受控地往上扬,两人挨得极近,能听见彼此 “咚咚” 的心跳声,混着远处山涧传来的牛铃铛响,在风里飘得老远老远。
从沈家往回走时,唐哲的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日头开始偏西,不觉已经是下午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和路边洋芋苗的影子缠在一处。原本计划今天去城里找门脸的事情,在仔细想了一晚上之后,还是决定再看一下再说。
申大凤和唐乐能做些什么呢?这一点是很关键的。
“妈,我有点事儿想跟你和爸合计合计。” 唐哲蹲下身,帮母刮着洋芋皮,这种新洋芋是今天刚刚从地里挖来的,个头不大,皮也非常薄,用打碎的碗片在它表面轻轻一刮就可以了。
陈秋芸抬眼瞟他,问道:“又出啥幺蛾子?莫不是和小月那女娃子商量好咯?”
正说着,唐自立扛着锄头从外头回来,草帽檐上还沾着新鲜的草屑。“饭熟没得?老子饿惨咯!” 他的大嗓门震得屋檐下的燕巢直晃悠,可瞥见唐哲严肃的脸色,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咋个?出啥事儿了?”
唐哲搓了搓手,把和沈月说的话又原原本本讲了一遍。陈秋芸把洋芋往盆里一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儿大不由娘咯!你想出去闯,妈不拦你!男儿志在四方,只要记得常往屋头捎信儿!” 她嘴上说得硬气,眼角却泛起水光,转身进灶屋添柴时,柴火 “噼啪” 爆开的火星子,像她憋回去的眼泪。
唐自立却把锄头重重杵在地上,震得墙根的土簌簌往下掉:“当走资派?你怕是搞忘前几年的教训咯!哪天政策一变,又要挨批斗!你想让老子这把老骨头,再跟着你提心吊胆?” 他气得满脸通红,烟袋锅子在鞋底敲得 “梆梆” 响,烟灰扑簌簌落了一地。
“爸!时代变咯!” 唐哲急得直跺脚,草鞋在泥地上蹭出两道印子,“现在提倡搞活经济,我又不做昧良心的事儿!虽然现在靠打些猫猫来卖,家里不愁吃穿,万一以后不让打了,怎么办?总不能坐吃山空吧?再说了,我又不是干农活的料,这么大的年纪了,连田都不会翻,不如趁现在出去做点小生意。” 他眼圈发红,想起父亲插秧时佝偻的脊背,母亲纳鞋底熬红的双眼,心里头跟针扎似的。
父子俩正争论着,唐婉和唐乐都背着书包回来了,见两爷崽面红耳赤的样子,唐婉忙小声问唐哲:“哥,这是怎么了?”
唐哲说:“没事,你快去帮妈做饭吧。”然后对唐乐说:“乐乐,你今年也是六年级毕业了吧?”
唐乐点了点头,说道:“哥,还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到时候我想去城里找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