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成熟,应当是独特个性的形成,真实自我的发现,精神上的结果和丰收。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了!!”
涕泗横流的少年为人生的无常愤恨着,无力着,身体贯穿的声音钝痛刺耳。
良姜的手指痉挛了一下。
——
出现不明来历的帐,窗应该已经去通报了,良姜猜到吉野顺平的去向,时刻注意着里樱高中的情况,吉野凪被妥善安排在旅馆。
“顺平……”
出门的时候,吉野凪扶在门上的手握紧,忍不住多问几句,“我还能见到顺平吧?”
少女侧身,清明日光透过大敞的窗子铺陈于走廊,影子细长笔直,年轻的脸庞清隽冷淡,手上一柄惯用的长剑,吉野凪见识过它的威力。
“嗯,放心。”
沉稳语调令人安心,吉野凪关上房门,靠着背慢慢蹲下身,忍不住地苦笑。
无意踏足这样危险的世界,顺平,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呢?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
湿润的眼眶被狠狠擦干,女人的眼神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她相信自己的儿子顺平,能够守住内心的一关。
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
帐的颜色总是这样灰暗,良姜轻而易举跃上屋顶,环顾四周眉头忍不住一皱。
“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
夜蛾说过的一句话在耳边响起,良姜初时听便觉得离谱,将死亡框定在这样的定义里,合眼前连看见的天空都是灰暗的。
真人的咒力还残留在原地,呆滞的改造人站在原地,恐怕是刚刚感知到自己进入了帐,刻意留了个改造人打招呼。
改造人害怕少女身上收敛却难掩锋芒的恐怖咒力,尤其她面无表情抽出长剑路过自己时,更是畏缩地后退了几步。
良姜见此反而停下了脚步,这个改造人身上有一个眼熟的纹身,狰狞的鬼脸视觉冲击十分剧烈,在一个扭曲的改造人身上反而显得有点可怜的小家子气。
“啊,想起来了。”
良姜抽出了身后的武器,剑尖微抬,“你享受这个地狱吗?”
明明受害者更应该怨恨,恶人竟然也会觉得委屈吗?
因为强烈的不甘留存了些许理智,改造人或许是认出了她,嘶吼一声不管不顾冲上来,不知道自己的全力在旁人看来多么可笑。
杀死那个女孩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兴奋。
哧。
鲜血流洒,甩了甩剑上的肮脏,良姜踏上屋顶的边缘,居高临下望向隔着玻璃与自己对视的缝合脸咒灵,它看上去十足的愉悦,还有闲心朝自己招手。
良姜也微微笑了起来,改造人在他看来是一个有趣的玩笑吗?真恶心啊。
这样笃定我不会插手,羂索应该有点察觉了,有点苦恼了啊……
良姜眯起了眼睛,
苦恼到忍不住想现在就杀了他们。
闲庭信步走下楼梯,真人不多时又出现在自己的视野,手臂粗壮化掐上粉发少年脖颈的瞬间,眼皮抖了抖。
如果人心是一只野兽,良姜在这周目毫无疑问释放了最具攻击性最恶劣的一面,虎杖悠仁的亲和力可以对任何人有效,但良姜根本不在乎。
到今天其实良姜自己清楚为什么要和虎杖悠仁确立情侣关系吗?不一定。
一些细小的心动在磅礴的隔断面前不值一提,只是良姜需要一个束缚自己的枷锁,人性至善至暗,几周目的殚精竭虑与透支,让良姜已经无法维持基本的情绪反哺。
虎杖悠仁意识到了吗?不知道,也许,毕竟他一向敏锐得惊人。
相对应的,良姜无论如何不会允许任何人或事物阻碍虎杖悠仁成长的道路。
他才十五岁,生活里应该是青春与鲜花。
“虎杖君,你冷静一点,真人先生不是坏人!”
吉野顺平的表情看上去很激动,接着在短短的时间内冷却,苍白凝固的表情像一尊石膏,虎杖悠仁被压制着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缝合脸的咒灵将手掌稳稳搭在刚刚清醒过来的少年身上。
“因为顺平是仅次于那些笨蛋的笨蛋,所以才会……”
?!
“真人,”
刻意甜腻的声音因为不擅长这般姿态听起来怪异得不伦不类,但在场没有人能否认其中真切的狠厉,
“玩游戏要遵守规则才行啊。”
吉野顺平肩上的手臂被一只手轻巧拨开,因为后知后觉的恐惧和将死的威压而无法动弹的身体僵硬得被相识的少女随意拎到身边。
死里逃生的感觉如同吊死鬼脖子上的绳索在最后一秒被割断,吉野顺平弯下腰猛烈地倒吸了一口气,接着拼命地咳嗽,脸憋地通红。
“喂喂,看到了吧,我才看上的小水母被你吓坏了,真人?”
三番五次被打断施法,真人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但对方的实力轻松可以杀死自己,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阴郁的样子褪出本来的恶劣:
“良姜,他不会死。”
你急什么?
“随便,”良姜摆摆手,视线划过半空中被禁锢住的少年,面色如常对上真人的不善,后退了半步,
“你们继续,我不打扰。“
真人狐疑的上下看了看她,私下讨论的时候羂索多少计划都被她单方面以对虎杖悠仁不利驳回,虽然没什么用,她对这个计划核心人物的维护还是十分令人印象深刻,这个时候怎么又?
“别想多了,深思有时候可是比浅虑蠢笨,“十分有既视感的台词让真人脸上浮现出了短暂的困惑,良姜提溜着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吉野顺平,从虎杖悠仁身边被打破的玻璃处一跃而出,声音戏谑,
“真人的实力不错,而我是一个开明的女朋友——“
“我当然遵守游戏规则,这里是你的主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随,便,杀。
真人的眼中闪过猩红的兴奋,松懈的力气让虎杖悠仁顺势挣扎开,冲到破碎的窗前与良姜遥遥错过。
虎杖悠仁咬紧了牙,从进入高专开始,良姜就变得更加,更加遥远起来。
她的性格若即若离,虎杖悠仁凭着一股粗中有细的莽劲靠近,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互相吸引着靠近了——
这一切在高专被撕坏了和谐的一角。
良姜的实力很强,所以任务越来越多,越来越忙,笑容越来越少,和五条悟之间的剑拔弩张即使不说也能看出来。
虎杖悠仁尊敬喜爱强大的五条老师,即使夹在中间被保护地很好,可其中的嫌隙,越来越大。
直到叛逃。
直到在吉野家见面。
直到说出那样草芥人命的荒唐话语。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选择了离开,为什么自顾自地选择了放手,为什么遇见了也要像陌生人一样假装漠然,为什么变得这样,嗜杀冷血。
一开始见面就在回避,每一次松开的手,说话的声音,陌生地让人心悸。
明明前一天脸颊的温热还在,今天就冷冷地擦肩而过,说着听不懂的话,如同硬生生给胸膛破了一个洞,漠然的眼神和言语刺激地虎杖悠仁前所未有地愤怒和迫切起来。
明明说过,生命的意义,明明一起在爷爷的病床前聊过天,明明,明明!!!
手上的咒力凝聚,恶狠狠钉向缝合脸咒灵的眼神是好脾气先生也会有的破坏欲。
真人愣了半晌,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掌心与重新站上楼顶的少女对视一瞬,对方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有趣,有趣!!”
虎杖悠仁仿佛能感受到上方那双熟悉的眼中冷淡的,克制的审视,躁意与喷薄的情绪尽数宣泄于面前的敌人身上。
缝合脸咒灵的长舌伸出,不似人的模样再次亮明了“诅咒”与人类的区别:
“顺平不在,那些学生怎么样呢?会有更有趣的情绪吗?”
他冲向了楼下。
——
“来向我求助啊,小鬼,快死了也不会得到那个人的注视吧。”
即使原本的目的被打乱,真人此刻也不觉得遗憾,玩弄情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胜过探查两面宿傩的目的,只是有点可惜自己有时候原来跟漏瑚一样“直率”,这也没有办法了……
但是,
缝合脸的咒灵一怔,原定的强烈刺激被良姜扰乱,虽然激发了不一样的情绪,但两面宿傩怎么也不该对当下的情况有反应吧?
脸上出现的眼舌流露出浓浓的嘲讽,打斗间落入教学楼空地的虎杖悠仁此刻身上几个血窟窿,掌心也被穿透,仍然倔强地摆出拳头的姿势。
他不回话,两面宿傩也不急,睨了眼对面愣神的真人便消失了。
趁此机会虎杖猛地上前抡圆了手臂将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却被咧嘴大笑的真人用腹部变换出的巨刺穿透了身体。
“你不行啊,换人换人。”
两面宿傩出来了说明有沟通的可能,要是能按原计划提高两面宿傩的可加入概率就更好了……
“无为转变。”
砰咚。
!!!
心脏还是灵魂震动的感觉撼动心神的全部,真人的笑容凝固,露出了同先前吉野顺平一般惨败石膏的表情,脸上泛着死人的青灰。
“要触碰我的灵魂吗?”
两面宿傩的声音凭空响起,真人僵硬地不敢动弹。
“我,我做错了吗……”
天台上,瘫软在地的吉野顺平试图撑起身体,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挣脱出来,迫切地扑在边缘,望眼欲穿受伤的粉发少年,
“虎杖!!”
“掉下去死了很麻烦诶。”
冷淡的声线自上方响起,良姜俯视着这个清醒过来的少年,言语中给了一记重锤,
“小脑不萎缩了?”
吉野顺平摸不清少女的态度,她和虎杖悠仁之间的微妙关系颇有问题,跟真人疑似同伴,偏偏救了自己后让真人大开杀戒,所作所为实在没有逻辑可言。
底下虎杖悠仁又受了伤,吉野顺平干脆怀揣着必死的决心,壮着胆子询问:
“为什么不救虎杖?你们是什么关系?”
比起绵羊,果然更像水母,带刺。
良姜默默评价,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你们”的界定是虎杖还是真人,这少年还算聪明一点点,但她不打算在自己的计划完成前让人知晓目的,于是偏过头恍若未闻。
没有一点反应,吉野顺平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样的对手,才最可怕。
就在说话的功夫,七海建人赶到,挥开真人猛烈的一击。
“!”
吉野顺平顾不得试探了,身子恢复了些精神,半撑起来眼巴巴地看。
良姜懒得管他,两面宿傩的咒力在刚刚短暂地荡开,无疑让人如鲠在喉,真人和羂索的目的对于良姜而言是透明的,两面宿傩也一样。
某种程度上,良姜自认为算是了解两面宿傩,第一次总是要让人印象深刻些,尤其对于自己这样死了不止一次的人来说,那种同归于尽的死法还是太超前了。
肾上腺素的飙升,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和对背叛的怨恨,都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良姜最真切最深刻的诅咒和杀意。
心脏处不太舒服,前几次靠近虎杖悠仁就发现了,那个无形的诅咒还在发挥作用,逼迫自己和另一个灵魂绑定。
“虎杖同学,他的鼻血怎么回事?”
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到耳边,良姜略一挑眉,不愧是令人尊敬的前辈,一针见血。
“改造人……”
显然真人改变了战术,口中吐出几个改造人储备应付虎杖悠仁,想要专心解决七海建人。
吉野顺平喃喃,良姜偏头:
“你看过吧,真人应该给你展示过,他非常得意呢。”
“自闭圆顿里。”
底下的战况已经不妙起来,缝合脸咒灵从战斗中快速成长着,领悟了领域展开。
吉野顺平攥紧了拳,面前的战斗不是井底之蛙的自己可以想象或参与的,死亡与生命的分界线在这一瞬间又清晰起来。
他低着头不说话,垂下的刘海无力而沉重。
即使现在暂时得救了又怎么样,即使正确和错误的界定变得模糊又怎么样呢?
妈妈,虎杖,还有……
“话说回来,”
少女清脆平静的声音不大,却落地有声,
“真人有一点说的很对,你和悠仁都天真得让人发笑。”
!
吉野顺平猛地抬头,良姜的不解看上去十分真诚,底下的战况好像是好没有影响到她现在想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想法。
“五条那家伙反而往奇怪的正确上走对了,当然,不是说你们不对。”
突然提到一个人名,良姜肉眼可见地不愉快起来,吉野顺平不知内情,警惕地看着她,只是感觉到女孩的心情极速不美妙起来,甚至瞬间没了讲话的兴致。
于是长篇大论被缩短为几句话,
“被欺负就揍回去,虽然你做的有点晚,但是我不认为这是错的,扞卫自己的权利和生命难道不是生来人类对自己负有的责任吗。
你和悠仁都很心软,但悠仁会选择反抗,然后不追究,你学点好的不行吗。”
这样说着,良姜回忆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脸一沉,
“光暗从不是对立,世界上没有黑白分明,咒术界就是这一点狗屎。”
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
吉野顺平的眼睛被绕成了蚊香,奇怪地有道理的话不像真人那般有煽动性,直白又暗含隐喻的语句却调动了他的好奇心。
当然,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
啪嚓!
虎杖悠仁打碎了结界,进去了呢。
良姜烦躁地用摩挲剑柄处的红色流苏,又猛地放开。
两面宿傩的咒力流动不可控制地再次出现,良姜咬了咬牙。
阴魂不散的死鬼!
拎着懵圈的吉野顺平,良姜干脆地一跃而下。
七海建人的最后一刀重重砍在了下水道口上,正打着电话,突然出现的吉野顺平让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诅咒师少女下意识稳稳扶住虎杖悠仁慢慢瘫软的身体。
无端气恼的样子让她有了些符合年纪的鲜活,七海建人警惕站起,少女咕哝了句什么就闪身离开。
年轻的天才,模糊的立场……
良姜下意识扶住虎杖才惊觉他好像瘦了许多,身上的血洞此刻终于使人意识模糊,即使如此他还念叨着杀真人,不由得气恼。
“笨蛋一个。”
眼睑遮住的瞳孔中,分明是对真人实在的杀心,但现在还不行……
……
总之,
“悠仁,
辛苦了。”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