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姜枝拖着登机箱走在其中,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吞噬。
凌晨三点,连护士站都只剩零星灯光,她像一抹游魂,飘向母亲的病房做最后告别。
手腕突然被猛地拽住。
姜枝回头,对上沈烬之那双压抑着怒意的眼睛。
红发少年摘掉了标志性的耳钉,眼下青黑一片,显然许久未眠。
\"你就这么走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发狠,\"他为了你,手差点废了,你他妈一句'随你'就完了?\"
姜枝指尖微颤,面无表情地抽回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放屁!\"
谢存从后面大步走来,特种兵出身的体格像堵墙挡住去路。
这个向来沉默的男人此刻眼底全是戾气,\"姜枝,你真以为他疯了是因为任性?他妈的他是怕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姜枝呼吸一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登机箱的轮子卡在地毯接缝处,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沈烬之冷笑一声,掏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画面里,宁祉煜蜷缩在训练室墙角,右手缠着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指节在墙面上磨得血肉模糊,嘴里却一遍遍念着:\"枝枝...别走...\"
姜枝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
视频中的宁祉煜陌生得可怕,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天才打野,此刻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见了吗?\"
沈烬之声音沙哑,\"他从没这样过...哪怕赛输比赛,被全网骂,他都没这样过!就因为你,他连职业选手的命都不要了!\"
林景从拐角冲过来,娃娃脸上挂满泪痕。
他一把抓住姜枝的袖子,声音发抖:\"枝姐...求你了,去看看他吧...他、他连药都不肯吃,医生说再这样下去,他的手就...\"
姜枝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
登机箱上的航班标签随着她的颤抖轻轻晃动,布鲁塞尔的字样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商时序靠在墙边,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只剩疲惫。
他哑声道:\"姜枝,你知道他为什么从来不碰酒吗?\"
她僵住。
\"因为他怕醉了,会忍不住去找你。\"
商时序苦笑,\"结果你现在,连他清醒时的爱都不要。\"
空气死寂。
远处传来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良久,姜枝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在哪?\"
仁济VIp病房的门虚掩着。
姜枝轻轻推开,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混合着某种血腥气。
窗帘紧闭,唯有床头监护仪的蓝光映出一方天地。
宁祉煜靠在床头,右手缠满新换的绷带,左手插着输液管。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头,右眼尾的泪痣在蓝光下像一滴墨。
看清是她后,眼底的光骤然熄灭。
\"你来干什么。\"他声音冷得像冰,与视频里那个崩溃的少年判若两人。
姜枝站在门口,喉咙发紧:\"...你的手。\"
\"不是'随我'吗?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现在又来可怜我?\"
病床上的宁祉煜苍白得吓人。
黑发凌乱地支棱着,唇上干裂起皮,唯有眼神锋利如刀。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松松垮垮,露出锁骨处明显的凹陷,短短一天,他瘦了一圈。
姜枝走到床边,伸手想碰他的绷带,却被他猛地躲开。
\"别碰我。\"
宁祉煜盯着她,眼底全是血丝,\"姜枝,我宁祉煜再贱,也不会求一个不要我的人。\"
她指尖僵在半空。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突然飙升,从72跳到112,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我...\"
姜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床头柜上放着几瓶药,盖子都没打开,旁边是凉透的白粥,表面结了一层膜。
宁祉煜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你知道吗?我甚至想过,如果你回头,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姜枝,你连骗都不肯骗我。\"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
姜枝的目光落在宁祉煜的右手上,那只被誉为\"电竞第一手\"的、价值上亿的手,现在缠满绷带,可能再也无法流畅操作。
\"...好。\"
她最终说,转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玻璃杯砸碎的声响。
姜枝回头,看到宁祉煜的输液架剧烈摇晃,针头处回血一路攀升。
他左手悬在半空,刚才的玻璃杯在墙角碎成渣,水渍溅在墙上,像一片泪痕。
\"滚啊!\"
宁祉煜声音嘶哑,整个人都在发抖,\"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姜枝站在原地,眼泪终于砸下来。
她想起见宁祉煜时,少年在赛后采访中说\"我的分析师最厉害\",眼睛亮得像星星;想起他偷偷把她喜欢的糖塞满她抽屉;想起他在比赛夺冠后,越过人海拥抱她的温度...
\"...好。\"
她重复道,转身拉开门。
走廊上,SJ队员们或站或坐,齐刷刷看向她。林景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啊...\"
沈烬之狠狠踹了一脚墙壁,声音沙哑:\"因为她比我们谁都狠。\"
谢存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他这辈子,算是栽了。\"
姜枝拖着登机箱走向电梯。
金属门映出她扭曲的倒影,眼线晕开,口红斑驳,像个失败的小丑。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远处病房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像野兽垂死的呜咽。
住院部一楼大厅空荡荡的。
姜枝坐在候诊长椅上,登机箱立在脚边,轮子上还沾着雨水。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三条未读信息:
【航空公司:您乘坐的cx347航班已开始值机】
【瑶瑶:到机场了吗?】
【母亲:枝枝,注意安全】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许久,姜枝突然打开浏览器,输入\"职业选手手伤恢复期\"。
第一条搜索结果就让她呼吸一滞:《电竞选手手腕肌腱断裂,职业生涯恐终结》。
文章配图竟是宁祉煜去年夺冠的照片,少年高举奖杯,右手腕上的护腕被汗水浸透。评论区一片哀嚎:
[Koi的手真要废了?]
[听说他故意自残]
[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值得吗?\"姜枝轻声自问。
监护仪上那个飙升的数字闪回眼前,宁祉煜的心率不会说谎,即使他表现得再冷漠,身体依然诚实地为她加速。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景发来的语音消息。
姜枝点开,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枝姐...煜哥他、他拔了输液管...医生说再不配合治疗就、就要打镇静剂了...\"
语音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宁祉煜的嘶吼:\"别管我!\"和什么东西砸碎的声响。
姜枝猛地站起来,登机箱\"砰\"地倒地。
大厅钟表指向四点十分,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三小时。雨水拍打着玻璃门,像某种无声的挽留。
她望向电梯方向,又低头看看手机。
屏幕上是FNc战队刚发来的消息:【公寓照片已更新,期待您的到来】
照片里,布鲁塞尔的天空湛蓝如洗,与上海阴沉的雨季形成鲜明对比。
一段回忆突然闪回,去年夏决前夕,宁祉煜高烧39度,却坚持要打训练赛。
当时她气得摔门而出,少年光着脚追到电梯口,脸颊烧得通红,却笑着说:\"领队大人,我错了...但比赛不能输啊,输了怎么养你?\"
那时的宁祉煜,眼里有光,手上有梦,心里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