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宣传科办公室里飘着浓茶和劣质烟草的味道。苏青站在白板前,手里的粉笔在\"钢铁洪流\"四个大字周围画着思维导图,杨厂长叼着烟卷坐在靠窗的藤椅上。
\"厂长,\"苏青转身时粉笔灰落在肩头,\"剧本第三幕技术革新这段,我想把刘海中锻工组的土法淬火加进去,您看?\"
杨厂长抬眼看看白板,突然笑了:\"我看行!能上电视,锻工组的工人指不定有多高兴。\"
\"是纪录片不是电视,厂长。\"陈红梅科长纠正道,手里的红钢笔在剧本上划出波浪线,\"不过咱这纪录片要突出党员带头作用,我建议把青年突击队改成党员先锋队。\"
苏青在白板上添了个红色五角星:\"陈科长说得对,我马上改。对了,许师傅,\"他转向坐在角落的许富贵,\"炼钢炉前的镜头,您说用仰拍还是平拍?\"
许富贵推了推老花镜,从帆布包里掏出泛黄的分镜本:\"当年在长春,拍《钢花四溅》时用的是仰拍,让工人显得更高大。\"他指着其中一幅速写,\"您看这张,炉前工的手臂占三分之二画面,背景只留一线天,冲击力强。\"
\"好,就按这个来!\"苏青在白板上画了个向上的箭头,\"大茂,你负责记一下,仰拍角度,突出工人与高炉的对比。\"
许大茂慌忙翻开笔记本。这三天他跟着父亲跑前跑后,晒得黝黑的脸上少了几分油滑,多了些认真:\"苏科长,反光板的位置要不要提前标出来?\"
\"哟,都会提专业问题了?\"苏青挑眉,\"行啊,会后跟你爸去现场堪景,把每个镜头的光线走向都记清楚。\"
\"哎!\"许大茂连忙点头,偷偷看了眼父亲,见许富贵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心里突然暖烘烘的。
\"秀兰,\"苏青转向坐在门边的张秀兰,\"戏服的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张秀兰翻开素描本,里面画着炼钢工人的工装设计图:\"我去车间问过老师傅,他们说夏天的工作服要透气,袖口得能扎紧防火星子。\"她指着其中一幅画,\"我这里特意加了个小口袋,可以放劳保票和铅笔。\"
\"好样的!\"苏青伸手就要揉媳妇的头发,在众人的略带深意的笑中又立刻把手缩回来,\"就按这个做,找后勤科领帆布,别委屈了咱们的工人演员。\"
\"苏科长,\"陈红梅突然开口,\"片名要不要再斟酌斟酌?钢铁洪流虽然大气,但不如红旗炼钢更突出政治导向。\"
杨厂长掐灭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要我说,就叫《炉火正红》,既体现生产,又有革命热情!\"
苏青在白板上写下炉火正红这四个字,转身看向许富贵:\"许师傅,您觉得呢?\"
许富贵盯着那四个字,突然想起1948年跟拍在炼钢厂的炼钢炉,火焰映红了每个工人的脸:\"好名字,跟当年我们拍的《新钢铁》一样带劲!\"
\"那纪录片名字就这么定了!\"苏青一拍白板,\"厂长,部里说支持的胶片怎么样了?\"
\"工业部的胶片前天就到了,\"杨厂长掏出介绍信,\"三百米,够拍三部短片了。老许,这电影啥时候能开机?\"
许富贵摩挲着摄影机的皮带,像抚摸老朋友:\"明天就可以试拍,先把炼钢炉的空镜拿下,再让工人预演两天。\"他突然看向许大茂,\"大茂,去把场记板擦干净,明天正式开工!\"
\"哎!\"许大茂蹦起来往外跑,差点撞翻了陈红梅的茶杯。
\"这小子,\"杨厂长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散会后,苏青收拾着桌上的剧本,他转头对张秀兰说:\"今儿下班咱们先去百货大楼,给你买块花布做衬衫。\"
\"别乱花钱了,\"张秀兰低声说,\"我穿工装挺好的。\"
\"这是你突破了新职业的奖励,\"苏青眨眼,\"咱们家秀兰现在可是工业部纪录片的首席设计师,得有件体面衣裳。\"
许富贵抱着摄影机走在最前面,许大茂背着帆布包跟在后面,父子俩低声讨论着明天的拍摄计划。杨厂长凑过来拍了拍苏青的肩膀略带深意说:\"小苏,这次要是成了,你的成绩资历就有了!\"
\"谢厂长栽培,\"苏青笑着说,\"不过比起当官,我更想让全国都看见咱们工人的精气神。\"
张秀兰拎着新的花布,挽着苏青的胳膊往家走,跨过四合院大门时,听见阎埠贵正在水池边跟李庆祥念叨:\"听说了吗?许大茂要拍电影了!这事儿要是让我家解成参与参与就好了......\"
苏青轻笑一声,压低声音对媳妇说:\"要不明儿让一大爷来当群众演员吧,就演那个算煤球的会计,保证出彩。\"
张秀兰抬头看他,发现丈夫眼里有笑意,他这是说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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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高炉区热浪扑面。苏青戴着安全帽,看着许富贵父子在摄影机前忙碌,突然想起上辈子在话剧社偷师导演的日子。上辈子就只是偷看学学,也没学个所以然,顶多就是凑个热闹,苏青有想法以后自己也能拍电影,这么好的学习机会,苏青可不会放过,老许应该不会拒绝他的偷师。
许大茂举着反光板原地转圈,额头上的汗把刘海粘成一片,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大茂,\"苏青递过搪瓷缸,\"反光板角度得跟着太阳走,你这是要把工人晃成瞎子?\"
许大茂灌了口凉茶,苦着脸说:\"苏科长,这玩意儿比方向盘难摆弄多了!我爸非说要打出钢铁的质感,您说这光咋摆弄拍出来才能有质感?\"
\"问你爸啊。这个好的学习机会,边实践边学多难得!\"苏青挑眉,目光转向正在调整三脚架的许富贵。
许大茂刚要开口,被许富贵一声喝止:\"大茂!把柔光纱蒙上,别让直射光硬了!\"他转头看见苏青,突然招手:\"苏科长,来看看我这构图!\"
苏青快步上前,看见取景器里的画面:高炉占画面三分之二,炉前工的手臂扬起,恰好挡住半片天空。\"许师傅,这角度真绝了......\"
\"这就是我说的仰拍,\"许富贵擦了擦镜头,\"当年长春厂的老王导演说过,拍工人就得像拍英雄,让他们的影子投在天上。\"
\"就像写剧本,得给主角找好光线。\"苏青笑道,\"我昨天琢磨了一宿,咱这纪录片要是没旁白,咋让观众看懂工人的心思?\"
许富贵停下手里的活儿,眼睛亮了:\"苏科长想到啥了?\"
\"能不能让工人自己说话?\"苏青指了指正在换工作服的傻柱,\"比如傻柱,让他边炒菜边念叨给妹妹攒学费,比干巴巴拍做饭有劲儿。\"
许大茂插话说:\"他还能念叨?不把锅砸了就不错了!\"
\"你懂啥!\"许富贵瞪儿子一眼,\"拍电影用这法子叫同期声,让观众听见劳动的声音。\"他转向苏青,\"当年我们拍《掏粪工人李师傅》,就是让老李边干活边唠家常,片子送到北京,看过样片的领导都夸真实。\"
苏青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什么:\"许师傅,您看这炼钢炉的火焰,能不能让工人用铁锹挑着焊条晃几下?火星子溅起来,拍出来肯定带劲!\"
许富贵摩挲着下巴沉思,许大茂却急了:\"苏科长,那玩意儿烫着人咋办?\"
\"找块废钢板隔着,\"苏青胸有成竹,\"让傻柱那小子上,他皮糙肉厚。\"
许富贵突然笑了:\"你这小子,真烫着人不会烫着你是吧!行,咱们试试!反正出事儿,是您的责任。\"
苏青趁热打铁:\"许师傅,您看我这脑子,拍电影跟写板报到底啥区别?\"
\"区别?\"许富贵往地上蹲,随手捡起根焊条在沙土上画框,\"写板报是让眼睛看字,拍电影是让眼睛看故事。比如这高炉,你画在板报上是死的,拍进胶片里......\"他用焊条戳了戳沙土,\"是活的,能听见火响,能看见汗珠子掉在地上冒烟。\"
苏青点头:\"就像说相声,得有捧哏有逗哏,画面和声音得搭伙儿。\"
\"嘿,你这比喻贴切!\"许富贵眼睛一亮,\"画面是逗哏,声音是捧哏,少了谁都不成。\"
许大茂在一旁听得入神,突然插话说:\"那我这反光板是啥?\"
\"你?\"许富贵上下打量儿子,\"你是伺候逗哏捧哏的伙计,得让光顺溜了,他们才能好好演。\"
苏青忍不住笑了,拍拍许大茂肩膀:\"听见没?好好伺候着,等片子成了,你也是幕后功臣。\"
许大茂挠挠头,突然想起什么:\"苏科长,您说要是拍砸了......\"
\"砸不了,\"苏青看向远处正在往炉子里添煤的工人,\"有这么多现成的角儿,咋会砸?\"
许富贵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沙土:\"苏科长,你这脑子活泛,要是早十年进长春厂,说不定能当个好导演。\"
\"我啊,也就跟着您学学皮毛。\"苏青谦逊地笑,\"等片子拍完,还得劳烦您给宣传科讲讲咋做纪录片,以后厂里宣传有的是用武之地。\"
\"行啊!\"许富贵爽快答应,\"不过咱可说好了,你得给我弄两本新的分镜纸,我那本都快画烂了。\"
\"没问题!\"苏青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记下来,\"还要啥?胶片、洗印药水......\"
\"啥都不用,\"许富贵摆摆手,\"只要让我痛痛快快拍一场,比啥都强。\"
这时,杨厂长远远喊道:\"苏青!王局长来电话,问啥时候能看样片!\"
\"您就说十天后能看!\"苏青转身前对许富贵说,\"许师傅,中午让傻柱给您加个鸡腿,补补体力!\"
\"别搞特殊!\"许富贵板着脸,眼里却有笑意,\"让大茂去食堂拿俩窝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