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扬起的尘土消散在巷口，苏青望着尾灯消失的方向，嘴角不受控地往上翘。夜风卷起他衬衫下摆，后颈残留的汗意被吹得发凉，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畅快——宣传科副科长的位置，如今已是囊中之物。
他骑车回家停好车，才推开家门，张秀兰正紧张的坐在八仙桌前。
\"怎么回来这么晚？\"她转身时围裙还沾着面粉，目光扫过丈夫歪斜的领口，\"事情……顺利吗？\"
苏青长叹一声，垮着肩膀跌坐在竹椅上：\"唉，被马科长发现了。\"他抓过茶壶猛灌两口，喉结剧烈滚动，\"明天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余光瞥见妻子脸色瞬间煞白。
\"那、那要不要找我爸出面？明儿我请假回趟娘家。\"张秀兰声音发颤：\"我爸他跟马科长说句话应该不会再为难咱家……\"
\"我逗你的，我的兰子同志警惕性够高啊！\"苏青突然大笑出声，想将妻子拽进怀里。
却被一把推开。张秀兰抄起桌上的擀面杖，眼圈泛红：\"还笑！从你出门我就守着锅，白菜豆腐热了三回，结果你进门就说被发现了？\"擀面杖重重砸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我连我爸的工作证号都背熟了，就等着去我爸那求助！\"
苏青这才注意到灶台上摞着三个空碗，竹篮里蔫掉的菜叶还没来得及摘。
他心里一软，伸手握住妻子冰凉的手：\"错了错了，我不该吓你。\"见她别过脸不看自己，干脆半跪在地，脑袋蹭着她的围裙，\"马科长这会儿正在纪委喝凉茶呢，明天就该去公安局吃牢饭。\"他站起身贴着妻子发烫的耳尖低语，\"还有件事——你男人要当宣传科副科长了。\"
\"真的？\"张秀兰低头时，一滴眼泪正巧砸在他手背上。
苏青顺势将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老书记亲自拍板的事儿，还能有假？\"他摸出那份皱巴巴的入党申请书，\"等文件一下，你就是副科长夫人了。\"
\"不过任命文件还没下，咱们先别声张。\"他摩挲着妻子泛红的脸颊，突然想起杨厂长的话，\"就是不知道新的宣传科科长是谁……听说后勤部的陈红梅，还有原副科长刘建民都在候选人里。”
\"谁稀罕当什么科长夫人！我爸还是处长呢！\"张秀兰破涕为笑，抬手捶他肩膀，\"下次再敢吓唬人，看我不把你铺盖扔到许大茂家炕头！\"话虽凶，手指却轻轻抚平他衬衫上的褶皱，\"咱们快洗手吃饭吧，再不吃，豆腐都该成石头了。\"
\"先待会。\"张秀兰挣扎不动索性就靠在丈夫肩头，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这个夜晚，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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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爬上宣传科玻璃窗，苏青正用蘸水笔给板报小样描红边，墨水在蜡纸上晕开细密的纹路。
张秀兰踩着板凳往墙上贴新写的标语，碎发垂在通红的耳尖。突然，办公室的木门被撞开，文书小王抱着印着红章的牛皮纸袋走进来，白衬衫后背洇出大片汗渍。
\"宣传科全体同志注意！厂办文件宣读！\"小王扯着嗓子喊，特意整了整歪斜的领带。宣传科瞬间安静下来，许大茂把转得飞快的自行车钥匙往裤袋一塞，脑袋往前探，刘建民往搪瓷缸倒茶叶的手悬在原地，指节泛白。
小王掏出文件展开，清了清嗓子：\"经厂党委研究决定——任命陈红梅同志为宣传科科长，主持科室全面工作；任命苏青同志为宣传科副科长，协助开展宣传策划、物资管理等事务；原副科长刘建民同志调任后勤科，即日交接。\"
\"嚯！苏哥你可藏得够深啊！\"许大茂蹦跳着挤到跟前，青春痘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平时看你闷头画板报，还以为你就会搞这些花架子！\"他伸手戳了戳苏青的肩膀，\"说！是不是早就偷偷给领导表忠心了？\"
苏青笑着弹了下许大茂的脑门：\"去去去，小崽子别瞎猜。我就是运气好，撞上了这机会。\"他从兜里摸出半包大前门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倒是你，以后别在广播站瞎放靡靡之音，小心我新官上任拿你开刀。\"
张秀兰踩着板凳跳下来，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大茂就爱开玩笑。你苏哥啊，天天在家熬夜写宣传稿，连做梦都在念叨为人民服务。\"她歪头看向苏青，眼里满是笑意，\"现在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他好好施展！\"
\"苏哥嫂子放心！\"许大茂挺直腰板，故意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又突然垮下脸露出贼笑，\"我听说听说副科长有特供红糖补贴？我天天帮广播站那群老烟枪跑腿，您看能不能匀我一些？我拿好烟跟您换！\"
\"滑头！\"苏青笑着拍了下许大茂后脑勺，\"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成，等发了补贴给你二两。\"他话音未落，只听刘建民这个在宣传科熬了八年的老烟枪，脸色灰败，脖颈青筋暴起：\"搞什么鬼！论资历论功劳怎么也是……\"他的自言自语被许大茂的怪笑截断。
\"老刘，风水轮流转嘛！\"许大茂倚着门框晃悠，\"当年你抢黑板报头条的时候，咋不说论资排辈？\"他冲苏青挤挤眼，\"苏副科长这叫厚积薄发，不像某些人，把老资格当饭吃。\"
刘建民狠狠的瞪着说风凉话的许大茂，扫了一眼苏青，回了自己待了八年的办公室，关门的声音响彻整个宣传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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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刘建民才颓丧坐下。在小王宣读完任命文件的刹那，他就觉得喉头像被刚熄灭的烟头烫了一下。
他在办公室死死攥着搪瓷缸，指节泛白。八年了，整整八年！自马科长把他提拔成副科长那天起，他就像匹被蒙住眼的老马，鞍前马后地帮着打点一切——虚报经费时打掩护，克扣稿费时唱白脸，甚至连马科长家的蜂窝煤都是他带人搬的。
他本以为，只要熬到马科长高升，这宣传科迟早是他的天下。
可现在，一个入职才一两个月的毛头小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他挤走了！
刘建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着苏青被众人围住祝贺的身影，想起上周这小子还谦卑地递来修改好的板报稿，恭恭敬敬喊他刘科长。
原来都是装的！都是算计！他越想越觉得苏青看他的眼神里藏着钩子。
至于那个空降的陈红梅，刘建民心里泛着酸水。他不知道她什么来头，像座摸不透的山。
可苏青不同，那是他眼皮子底下的蚂蚁，是本该继续被他踩在脚下的存在！他没意识到，正是他对马科长的盲从，让他在靠山倒台后成了无根之萍。
凭什么他要给小年轻让位，他恨自己多年给马科长鞍前马后的当狗没有得到回报，恨苏青把他挤出宣传科，恨陈红梅把他的位置抢了。
\"哐当！\"刘建民猛地踢开椅子，震得桌上的钢笔滚落在地。他红着眼眶开始收拾东西，故意把文件摔得震天响。他终于忍无可忍，朝着苏青的方向啐了一口：\"小人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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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摞文件搬进原刘建民的办公室时，苏青望着窗台上蒙尘的君子兰，用袖口仔细擦去玻璃上的指纹。
新挂的\"副科长办公室\"铜牌在阳光下泛着光，与墙上未摘下的\"先进工作者\"锦旗相映成趣。他特意将张秀兰新绣的\"天道酬勤\"十字绣摆正，这才整了整中山装，往厂长办公室走去。
杨厂长的藤椅吱呀作响，厂长半眯着眼听苏青汇报完工作交接：\"小苏啊，你要知道你能上副科长也有运气的成份在里面，光我提没有用得老书记点头，正好出了老马的事情，你才顺利上副科。\"他弹了弹烟灰，目光透过烟雾打量年轻人拘谨的站姿，\"不过别以为当上副科长就万事大吉。\"
苏青立刻挺直脊背：\"全靠厂长您的栽培！以后宣传科的工作，还得您多指点。\"他从公文包掏出一包大前门，恭敬地拆开递过去，\"对了，新来的陈科长……听说从咱们厂后勤部调过来？\"
\"后勤部？哪有的事！\"杨厂长的打火机火苗猛地蹿高，照亮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警惕。
\"陈红梅是老书记亲自从别处挖来的铁娘子。去年在机械厂搞整改，硬是把连续三年亏损的厂子盘活了。\"他吐了口烟圈，烟雾在两人之间凝成屏障，\"她做事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记住，别跟她硬碰硬。\"
苏青若有所思地点头，想起今早陈红梅来科室报到时，走路时的气场。\"老书记马上要退休了，还特意安排……\"他试探着开口。
\"所以更要给面子！\"杨厂长突然加重语气：\"老书记在位这些年，没少帮衬我。陈红梅是他临走前落下的棋子，表面上是抓宣传，实则是要整顿厂里风气。\"他掐灭香烟，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成小山，\"你记着，工作上多配合，有分歧私下沟通。聪明人，要懂得借势。\"
苏青立刻挺直脊背，目光扫过杨厂长眼睛：\"您放心！我跟着您办事，心里有数。\"他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往后宣传科的板报排版、活动策划，我都会先拟好方案请陈科长过目。\"
\"光表面功夫可不够。\"杨厂长掐灭烟头，\"上个月机械厂的宣传干事，因为报表格式不合陈红梅要求，直接被调去扫厕所。\"他突然凑近，烟草混着膏药的气味扑面而来，\"她要清查近三年的宣传物资……\"
苏青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刘建民去后勤部时，偷偷拿走了几本旧账本。这里头应该还有猫腻，她调查出什么会不会对您产生影响？\"
杨厂长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靠回藤椅发出冷笑：\"就让他拿去！那些缺斤少两的记录，只会把他自己也拖下水。\"
他见厂长有数合上笔记本：\"厂长，我每天下班前都会来汇报进度。宣传科的事，您永远是掌舵人。\"
杨厂长满意地点头，他要的就是时刻能掌握厂里的宣传口子，以前是老马不配合，现在苏青懂事，还是战友女婿，他更加欣赏苏青，等苏青熬几年资历，老书记一退。可以考虑让苏青正式管理整个宣传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