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的话音刚落,千根之母艾莱西娅那温和而宏大的意志便轻轻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
“请稍等,规则的制定者。”
艾莱西娅(晶骸)那由根须与枝叶构成的面容转向林德,带着一丝歉意与郑重。
“尚有几位存在,因身处极境或维系重要平衡,无法亲身乃至以化身降临此间。然,新秩序关乎此世所有生灵,祂们亦不愿缺席。故委托于我,带来了祂们的‘眼睛’与‘喉舌’。”
言罢,也不见艾莱西娅有何动作,她座下的地面——那原本由未知金属铺就的坚固地板——竟无声无息地软化、隆起,数条粗壮却柔韧、闪烁着翡翠般光泽的古老根须破土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缓缓舒展开来。
根须的末端,并非攻击形态,而是如同呵护幼苗般,轻柔地托举着几个身影。
这几人的状态与周围三位以晶骸临世的神明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身上散发着属于凡俗强者的气息,但在此刻诸神意志交织的会场中,却显得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脸上写满了敬畏、震撼,以及一丝恍惚,仿佛还未从被根须携裹、穿越无垠空间的经历中回过神来。
林德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位被根须缠绕、瑟瑟发抖的“参会者”,紫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但【解构光环】已然无声无息地覆盖过去,瞬间完成了扫描与信息比对。
矮人王穆拉丁·铜须,他自然认得。这位老朋友(或者说老交易对象)此刻虽然被强行“请”来,显得有些惊魂未定,但那双深陷的眼眸中除了最初的慌乱,更多的是一种对当前场面的震惊与对林德在此的愕然。
他厚重的胡须因紧张而微微颤抖,身上还带着熔炉与矿石的气息。
那位娜迦长老,林德也有些印象,海妖娜迦与他合作过。她苍老的蛇脸上布满细密的鳞片,此刻写满了惶恐与不安,长长的鱼尾不安地蜷缩着,手中紧握着一枚散发着潮湿水汽的魔法珍珠,似乎那是她的慰藉。
最后,是那颗“圆滚滚的石头”。
它通体呈现暗沉的土黄色,表面光滑,没有任何雕饰,甚至感受不到一丝能量波动,就像河边随便捡到的一块鹅卵石。
但【解构光环】反馈的信息却让林德心中一凛——它并非死物,其内部结构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频率与脚下的大地,乃至更深处的地脉产生着极其微弱却无比深邃的共鸣。
它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是整个蒂尔星球微不足道却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沉睡意志无意间呼出的一粒尘埃。
“千根之母阁下,这是何意?”
林德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目光转向艾莱西娅的晶骸化身。
艾莱西娅温和的意志流淌开来,如同森林中的清泉:
“林德领主,乌拉诺阁下,阿玛瑟拉克陛下。并非所有存在都如我等般,能轻易将意志投射于此,或拥有跨越遥远距离的便捷方式。矮人群山之心深埋地底,与世隔绝;娜迦的深渊之歌回响在无尽海沟,难以传达;而脚下这片大地的意志……更是亘古沉眠,难以唤醒。”
她顿了顿,根须轻轻将三位“临时参会者”托到圆桌旁预留的空位附近,但并未强迫他们坐下。
“然而,新时代的规则,不应仅仅由天空、森林、龙族与……变革者来制定。大地的子民、海洋的住民,乃至承载我们所有人的世界本身,都应有其代表,哪怕这代表……微弱且间接。”
她看向穆拉丁:
“穆拉丁陛下代表矮人,群山与锻造的意志。”
看向娜迦长老:
“瑟拉珊长老代表娜迦,海洋与深渊的声音。”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颗石头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敬意:
“而这枚‘地脉之卵’,虽无灵智,却是地脉流转、星球沉睡意志在此刻、此地的唯一显化。它的存在,即是世界的旁听。”
乌拉诺的晶骸发出一声低沉的哼鸣,熔岩般的眼眸扫过新来的三位,尤其是那颗石头,带着一丝不耐:
“哼,一群连完整意志都无法降临的弱者,以及一块石头?艾莱西娅,你的意思是,它们也有资格与我等同席,决定大陆的命运?”
他的神威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穆拉丁闷哼一声,额头见汗,瑟拉珊长老更是脸色发白,几乎要瘫软下去。
就连那颗石头,表面的光泽似乎也黯淡了一丝。
“资格,并非仅由力量决定,乌拉诺。”
阿玛瑟拉克古老而厚重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力量,稍稍抵消了乌拉诺的威压。
“群山塑造大地,海洋覆盖世界,它们本就是构成此世的重要一环。聆听它们的声音,了解它们的界限与需求,有助于制定更稳固、更少后患的规则。况且……”
他的龙形晶骸目光转向林德,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此次会议由林德领主发起,地点设于他的领地。如何安排席位,听取谁的声音,或许也应由他来决定。”
压力瞬间来到了林德这边。
三位至高存在的目光(意念)都集中在他身上。
穆拉丁和瑟拉珊也紧张地看着他,他们的命运,乃至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的未来,在此一刻,很大程度上系于林德接下来的话语。
林德面无表情,心中却在飞速权衡。
艾莱西娅此举,看似是为弱小者发声,实则也是在扩大自然系(森林、大地)在此次规则制定中的影响力,将矮人(某种程度上亲近自然和大地)和娜迦(海洋生态的一部分)拉入潜在同盟。
同时,引入星球意志的象征,更是为规则赋予了“世界认可”的天然合法性。
乌拉诺的反对在意料之中,兽人神系崇尚力量,对“弱者”缺乏耐心。
阿玛瑟拉克则保持了龙族一贯的超然与长远眼光,将决定权抛回给自己,既是考验,也是尊重。
林德的目光再次扫过穆拉丁、瑟拉珊,最后落在那颗看似平凡无奇的石头上。
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定、可控的新秩序,而不是一个仅由少数顶级存在把持、底层怨声载道最终导致再次崩坏的脆弱平衡。
矮人的工匠力量,娜迦的海洋资源,乃至星球本身的潜在倾向,都是构建这个秩序可以借重,或者至少需要了解、安抚的力量。
而且……这颗“地脉之卵”,虽然只是象征,但其背后代表的星球意志,是他目前也未能完全理解和掌控的变量。将其纳入观察,利大于弊。
思绪电转间,林德已然有了决断。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会场:“千根之母所言有理。新秩序的建立,理应更具包容性。”
他看向穆拉丁和瑟拉珊:
“穆拉丁陛下,瑟拉珊长老,既然来了,便请入座。矮人的技艺与娜迦的智慧,对于构建一个完整的世界秩序,不可或缺。”
他又看向那颗石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
“这枚‘地脉之卵’,既是世界意志的显化,便有其列席的资格。它无需言语,其存在本身,便是我们需要聆听的一种‘声音’。”
说着,他抬手虚引,圆桌旁预留的三张空座椅微微发光,发出了无声的邀请。
穆拉丁明显松了口气,挺直了腰板,带着矮人特有的固执与尊严,大步走向一张座椅,重重坐下,还忍不住偷偷瞪了乌拉诺的晶骸一眼。
瑟拉珊长老则是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滑向另一张座椅,姿态恭敬而卑微。
那颗圆滚滚的石头,则被艾莱西娅的根须轻轻托起,放置在了最后一张座椅上。它静静地待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却仿佛让整个圆桌的“重量”都增加了些许。
乌拉诺的晶骸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但周身散发的灼热气息表明他并不完全满意。
艾莱西娅的晶骸则微微颔首,向林德投来赞许的目光。
阿玛瑟拉克的龙形晶骸依旧沉默,但那股凝滞的威严中,似乎多了一丝对林德处理方式的认可。
圆桌之上,与会者终于到齐。
七张座椅,分别代表着:
弑神者与变革之源——林德·特鲁克。
万兽与蛮荒之主——乌拉诺·金鬃守望者。
千根与自然之母——艾莱西娅。
巨龙与永恒之岩——阿玛瑟拉克。
群山与锻造之王——穆拉丁·铜须(代表矮人及背后的锻魂者半神)。
深渊与海洋之歌——瑟拉珊长老(代表娜迦以及海潮之主)。
大地与沉睡之音——地脉之卵(象征星球意志)。
一场汇聚了蒂尔大陆几乎所有顶层力量代表的会议,在这与世隔绝的星火基地核心,正式展开。
林德环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那颗不起眼的石头上,心中暗忖:
“棋子已齐,现在……该开始讨论棋盘和规则了。”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抛出他构思已久的“新秩序”框架。
而会议桌下,暗流依旧汹涌。每一位参与者,都带着自己的诉求与算计,即将在这张决定未来命运的圆桌前,展开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