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狱大门前,黑色轿车停驻。
车门打开,陆建勋迈步而下,监狱长早已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堆满谄笑,可陆建勋连余光都未扫他一眼,径直朝监狱内走去。
铁门轰然洞开,他大步踏入,军绿披风在身后垂落,脚步骤停,目光定格在牢房深处,青年端坐的身影在昏暗中挺直如松。
近半月囚禁去了解九的矜贵,却未能折断他的脊骨。
解九察觉视线,蓦然抬眼,幽暗光线下,那身军装凝成诡谲的压迫感,令他呼吸微滞。
陆建勋。
他霍然起身行至铁栏前,视线猝不及防撞进对方眼底,当那道狰狞伤疤掠过视野时,眉峰下意识蹙紧:“你怎么...”话音骤然断裂。
他们之间,不该存有半分关切。
陆建勋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铁锁咔哒作响间,牢门洞开,他一步踏入,军靴踏地的声音在狭小囚室里格外清晰。
“九爷,”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好久不见。”
“是够久的。”解九的视线锁在他脸上,琥珀色的眼瞳凝定无波,却又一次滑过那道疤痕,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不过,你倒没少‘关照’我。”
陆建勋缓缓欺近,压迫感瞬间弥散,几乎将解九笼罩在阴影里,他声音压得更低:“你该知道,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解九沉默着,只是抬起眼,深深地望进那双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陆建勋喉间滚出一声低笑,苍白的面容竟透出一丝活人的气息,那层冰封般的冷意似乎消融了瞬息。
解九呼吸微滞,视线不受控地望在那抹转瞬即逝的“温度”上。
“你向来聪明,真想杀你,你活不到今日。”陆建勋微微歪头,眼底翻涌着纯粹的恶意,“死亡对你而言,会不会反而是解脱?可惜,我不准。”
他向前逼近半步,气息几乎要贴上解九的脸颊,一字一句淬着毒,“我要你活着,一点一点地熬,一分一分地烂,生不如死……十年、二十年后,你这副皮囊底下该烂成何等模样?那光景,定比现在这副狼狈相……好看得多。”
解九的指尖在身侧蜷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锐痛压住胸膛里那颗狂跳着、叫嚣着靠近对方的心。
他喉间发苦,不明白这蚀骨的恨意从何而来,一丝委屈刚冒头就被更阴暗的念头碾碎,若折断这人的羽翼,将他囚在身侧,让他眼里只剩自己……这疯狂的念头尚未成型,便被强行掐灭。
他抬起下颌,迎上那双眼睛:“陆建勋,你特地踏进这军狱里,总不会……就为了消遣我这一遭?”
“当然不是。”陆建勋眉梢轻挑,笑意漫上眼底,显然对解九此刻的反应极为受用。他倏然抬手,冰凉的手指扼住对方咽喉,迫使那截苍白的颈项仰起,如同逗弄掌中雀鸟:“解九,我会放你走。”
解九瞳孔骤缩。
未及反应,接下来的话语已将他钉在原地:“条件么……霍家的矿山古墓,张启山私闯一事若叫霍三娘知晓,当如何?陈皮顶了四爷的位子,九门之中又有多少人心怀鬼胎?”
指腹恶意地擦过解九的喉结,声音轻缓如毒蛇吐信,“你有的是法子,把这看似铁板一块的九门……搅得天翻地覆。”
“你!”解九齿间迸出这一个字,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此刻他才真正看清这张苍白俊美皮囊下的彻骨恶劣。
“啧,”陆建勋低笑,指节收得更紧,欣赏着对方因窒息而泛红的眼角,“这眼神,倒像我薄待了你。”
他俯身,气息冰冷地拂过解九耳畔,“战争开始,无论结果如何,上面定愁没由头整治,届时我将九门盗掘古墓、杀人越货的桩桩铁证往上一递……”
他松开手,任由解九踉跄,声音淬着寒冰,“血洗九门的刀,就不止我陆建勋这一把了。”
解九握紧拳头,他看着面前带着笑意的青年,忽然失控,五指攥紧军装领口,猛地将人掼向墙壁。陆建勋竟未反抗,身体撞上冰冷石墙发出闷响。
这异乎寻常的顺从让解九自己都怔住。
“陆建勋,”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恨我,对吗?”
陆建勋只是看着他笑,那笑意像面具一样贴在苍白的脸上。
“为什么?”解九嗓音干涩。
笑意终于从陆建勋眼底褪去,一丝近乎悲凉的微光在深处凝滞。
他望向解九,目光穿透了此刻的囚室,落在某个遥远的、布满灰尘的角落。
“你做过的事……现在的你,不会知道。”他闭了闭眼,自嘲的低语轻如叹息,“到头来,连这刻骨的恨……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解九彻底愣住,饶是很聪明的他,也听不懂陆建勋的话,可他却敏锐的觉得陆建勋说得都是真的。
混乱的碎片在脑中飞旋,一个模糊而暴怒的少年身影倏然闪现,伴随着泣血般的怒吼:是你杀了我!
“……我……”解九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茫然地求证,“我……杀了你?”
陆建勋睁开眼,方才的顺从荡然无存,一股骇人的力量瞬间爆发。
天旋地转间,解九已被狠狠反掼在墙上,冰冷的墙面硌得他生疼。
陆建勋的手像铁钳般压制着他,另一只手的指尖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缓缓划过他颈侧急促跳动的脉搏。
“我向来不择手段,”陆建勋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片,“这身官阶,便是悬在你头顶的绞索。”
他微微倾身,瞳孔里映出解九苍白的脸,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碾碎你,碾碎解家,于我而言……不过翻掌之间。”
“解九,你没有选择。”
陆建勋松开他,整理了军装领口,再未看解九一眼,转身便踏出囚室。
阿福早已候在监狱大门外,见他身影出现,立刻撑开一柄宽大的黑伞迎上前。
外面不知何时已秋雨滂沱,冰冷的雨丝斜织成幕,寒意刺骨,与五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如出一辙。
“爷,”阿福恭敬地将伞稳稳移向青年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当心着凉。”
陆建勋微微抬眸,望向灰暗天幕下倾泻的雨帘。
密集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
他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眼底映着这漫天雨幕,深如冰封的瞳孔,窥不见半分波澜。
车身将倾盆暴雨隔绝成沉闷的背景音。
陆建勋靠在后座,眼帘低垂,阿福如同融入阴影,轿车在雨幕中无声滑行。
【老板,】一个带着点少年气的、属于“陆建勋”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这么搞解九,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你心软了?】老板清冷声音响起,没有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迫。
【……才不是!】陆建勋立刻反驳,【我是说解九这人太滑头!他肯定会……】
【他不会听我的。】老板斩断了他的话,平静得如同在宣告既定事实。
那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无光的死寂:【而且,我活不到战争结束那天。】
【那为啥还这么做?】陆建勋问。
【看他们自乱阵脚,岂非一出好戏?况且……】老板声音微微一顿,【“深处”的某些存在,正乐见其成,权当……钓鱼了。】
【老板——】意识里,陆建勋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贼兮兮的八卦劲儿,【你不会是……打那矿山古墓的主意吧?】
【哎!你是不是觉着‘野人张’就猫在那底下?你想去捞他?!】
老板皱眉,【这和张映诺有什么关系?】
【咦~~~】陆建勋在他脑子里发出一个极其欠揍、百转千回的拟声词,充满了“我懂我懂我都懂”的促狭意味,简直像是在意识深处对他挤眉弄眼。
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