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宁康三年(375年),秦建元十一年,王猛于长安病逝,享年五十一岁。
朝廷追赠侍中,谥号武襄,葬礼依汉大将军霍光故事。
秦主苻坚携太子苻宏三次登门祭奠,临棺恸哭,朝野上下巷哭三日,哭声震野。
消息传到洛阳,王凝之有些伤感,一个人来到阁楼外面,坐看西天的晚霞发呆。
如果再给王猛二十年,他能做到哪一步呢?
秦国会是盛极一时、但昙花一现的北魏,还是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的大隋?
也许都不是,王猛解决不了苻坚的问题,这是致命的隐患。
王殊来到父亲身边坐下,一起看向远方,残阳似血,霞光万道。
“王景略可惜了,”王凝之感慨道:“乱世之中,他找到了全力支持他的明主,得以大展身手,不曾想天不假年,真是造化弄人。”
王殊表情奇怪,“我以为阿耶会高兴少了这么个对手。”
“这并不冲突,”王凝之说道:“我与王景略较量多年,在峣关和潼关,在汉中和巴蜀,在并州和河套,都有过争夺,他可能会觉得他输了,但我也觉得我输了,因为我们都认为是对方拦下了自己的脚步。”
“那阿耶因何为这样的对手感到可惜?”
“因为我曾经也想做他那样的人,”王凝之侧过头看向儿子,“他选择了篡位前的苻坚,而我选的是桓大司马,他做到了从一而终,而我却中途自立门户。”
王殊想了想,“阿耶是觉得秦主苻坚配不上王猛的能力?”
“算是吧,”王凝之自嘲道:“但人人都像我,选择做乱臣贼子,这天下就乱套了。”
这是王凝之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明自己的野心,虽然是用的负面评价。
所以王殊有些吃惊,“阿耶才不是,分明是朝廷腐败无能,大失民心,天数已尽……”
“这没什么需要辩解的,”王凝之打断儿子,轻笑道:“自古成王败寇,你以后好好做,我就不用背负骂名了,历史就是如此。”
王殊使劲地点点头,“我一定跟阿耶好好学。”
“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王凝之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你将来面临的问题,与我现在的可不一样,所以我能教你的其实很有限,但这世上的道理就摆在那,难的是你如何去做。”
父子俩正聊着,谢道韫走了过来,“怎么坐在这里,说什么呢?”
王凝之笑道:“我在给阿奴讲王景略,你说当年他若是跟了桓元子,是不是根本就没我什么事了?”
“就你喜欢瞎琢磨,”谢道韫在王殊的另一侧坐下,“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假设,尽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凝之大笑,重新看向天边,“你说得对,所以不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而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夕阳染红了谢道韫的脸,她陶醉地看着晚霞,“有功夫作诗,不如早点为阿奴取字。”
王凝之得意的脸顿时拉下来,“取字可太难了。”
“好生奇怪,”谢道韫隔着儿子看了他一眼,“作诗都没见你犯难,取个字有什么难的。”
王凝之打了个哈哈,“不是取字困难,而是选择困难。”
谢道韫不理解地摇摇头,“反正你抓紧点,阿奴可不算小了,都开始帮着处理事情,没个字多不方便。”
一家三口看着夕阳慢慢沉了下去,只剩下漫天的霞光。
随着王猛的离世,秦晋燕三国的边境再次恢复了平静。
苻坚谨遵王猛的遗教,兢兢业业地处理国事,除了建学校扩大教育和关注民生之外,还在原来代国和凉国的地盘上安插官员,派宗室将领镇守。
至于王猛交代的和晋国修好之事,他任命天水姜氏的姜平子为使者,出使建康。
慕容垂这边,在加强了龙门渡的防御之后,他便率军返回了平阳,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河套地区,与幽州的沈劲一起争夺草原上的部落,不让秦国独霸漠南。
王凝之则更为平静,他对进攻关中的失败进行了反思,认为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四路大军未能同心协力,二是投入的兵力不够,三是秦国仍然强大。
总结起来就一条,自己的实力还不够,依靠别人相助和等着对手犯错,都是不靠谱的。
想解决问题也简单,先拿下荆州,再拿下并州,来一次真正的四路伐秦。
所以王凝之的目光转向了朝廷,因为荆州是桓家的,而桓家变成了朝廷的。
当年王凝之站在朝廷一边,阻止了桓温,如今风水轮流转,桓冲站在了朝廷一边,要阻止王凝之。
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
在听说秦国派遣使臣,走武关道进入南阳,要到建康去面见晋国天子,递交国书的时候,王凝之立马意识到这背后的算计。
以苻坚的性子,怎么可能主动遣使和晋国交好,这明显是王猛的遗计。
王凝之思考了下,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回建康城再做一次统战的宣传。
于是姜平子还坐船慢悠悠地在长江上飘着的时候,王凝之已经快马加鞭,在他之前就返回了建康城。
他的回城,对建康城又是一次打击,因为他再次让刘牢之出动水军,将他一路护送到了石头城。
王凝之倒没有嚣张到带大军进入建康,只是带了一队亲卫直奔谢安府上。
谢安对此十分无奈,这离刘牢之上书请罪才过了多久,又来一遍。
“叔平你就不能消停下,实在想折腾,北方那么大还不够吗?”
王凝之笑道:“叔父这是哪里话,伐秦失败,我总得回朝解释下。”
谢安叹了口气,“以后这种事,你上书说明下就行,就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地跑一趟了。”
“我又没带多少人,”王凝之狡辩道:“那都是京口刘道坚的人,他知道此次伐秦失败,这是在向我炫耀武力,想早日回去。”
谢安顺势道:“那你赶紧把他弄走,刘道坚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这里可是京城,哪里受得了他时不时在石头城外操练。”
王凝之半真半假地问道:“可以,把他弄走,换我回建康,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