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冲听着侄儿的话有些刺耳,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
思虑良久,他才说道:“镇恶,王叔平想做什么,你肯定很清楚,所以我们桓家不可以做他的帮手。”
桓石虔问道:“他若收复关中,一统天下,为何不能?”
“因为他的最终目标是篡晋,”桓冲直白道:“我们桓家为何要去帮一个乱臣贼子?”
桓石虔面露冷笑,“宣景文武辅魏,然后有了晋,谁又不是乱臣贼子?”
宣景文武依次指的是掌握曹魏大权的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和最后完成篡位的司马炎。
桓冲语塞,只得道:“那些我管不了,但桓家在我手上,就不能做那样的事。”
桓石虔表示不解,“南渡至今,已近六十载,如今总算看到了恢复中朝的希望,却为了家族利益和御座上的那个孩子,与胡人议和,这算什么道理?”
司马曜已经十四岁,皇后都立了,朝廷内部已经在商量来年就给他加元服,让太后归政,怎么都不能算孩子了。
不过因为司马家接连数位皇帝都毫无存在感,所以桓石虔根本没将这个小皇帝放在心上。
桓冲对侄儿的妄言有些无奈,“天子聪慧,来年亲政后,定可重振朝纲,到时候照样可以收复失地,恢复中朝。”
桓石虔连连摇头,“当下看得到的希望都不去争取,还谈什么以后。”
桓冲见说服不了他,转而问道:“你专程从荆州赶来,是为了使臣的事,还是王凝之的事?”
“我来之前,并不知道王凝之也在,”桓石虔说道:“我是过来劝叔父,不要同意秦人的议和。”
桓冲叹道:“这么说起来,现在变成一桩事了,王凝之对秦使下手,他若是将人杀了,朝廷可就有点麻烦。”
桓石虔不以为然,“有什么麻烦的,现在是秦国主动求和,又不是我们,杀了也就杀了,正好继续开战。”
桓冲有些头疼,说道:“镇恶你就别掺和了,这里已经够乱的,我去找下谢安石,看看他是怎么态度。”
他此番从姑孰来京城,就是为了和谈的事,现在倒好,使者都没了,还谈什么。
谢安听桓冲说完后,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前几日王叔平来找过我,对朝廷有意议和之事十分不满,我们因此不欢而散。”
“王叔平有恃无恐,我们不能再退了,至少要收回晋陵郡,”桓冲说道:“他如此行事,朝廷再不给出回应,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谢安问道:“如何回应,下旨他肯定找理由推脱,难道要在京城边上刀兵相向吗?”
“不如先召王叔平进京,看看他怎么说,”桓冲说道:“他既然还没有离开,想必是在等着看我们的处理。”
谢安摇头,“可以一试,但我觉得他不会来。”
事情果然如谢安的猜测,王凝之拒绝了邀请,以舟车劳顿、身体不适为由,留在京口军的战船上休息。
至于秦使的事,他推了个干净,表示自己毫不知情,朝廷有这瞎猜的功夫,不如沿着江岸打捞一下,指不定人还没顺流漂进海里。
看完回信的桓冲那叫一个气,“太放肆了,他居然敢杀一国使臣。”
“应该没有,”谢安还算冷静,“他这是让我们去见他。”
桓冲怒气未消,“要去你去,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谢安劝道:“还是一起去吧,他好歹会忌惮一点桓家。”
“那等我先调兵,”桓冲说道:“正好镇恶也在,不惧刘道坚。”
谢安苦笑了一下,“你也别带太多人,我们毕竟是去谈判的,不是真的想开战。”
桓冲应道:“我有分寸,明日大家一起过去。”
翌日,扬州军的数艘战船出现了江面上,停在了秦淮河口的另一侧,石头城外,一支千人的队伍在桓石虔的带领下,护送着桓冲和谢安靠近京口军的战船。
刘牢之下令京口军准备迎敌,甲板上的军士齐声大喊,枪槊林立,弩箭一触即发,他则拿着长枪对下面喝道:“来人止步,再往前我就放箭了。”
桓冲不信,策马上前两步,以作回应。
刘牢之放下枪,拉个了满弓,嗖的一声,一支箭矢便插在了桓冲的马前,深深插入地里,尾翼仍在震颤。
“不怕死的,可以再试试,我的箭可不认人。”
不等桓冲发怒,谢安赶紧上前拉住他,小声劝道:“冷静,冷静,何必与他一介武夫一般见识。”
谢安说完,对着船上的刘牢之说道:“道坚,听说叔平身体欠佳,我们是来看他的,你为何阻拦?”
刘牢之拱拱手,“谢公要上来,牢之绝不敢阻拦,可如此大的阵仗,看着可不像是来探病的,为了王公的安全,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谢安低声对桓冲说道:“我就说少带点军士过来,刘道坚是什么人,岂会被你这个阵仗吓到。”
桓冲快速打量了一圈,“不如直接动手,拿下王凝之。”
“你有把握吗?”见桓冲仍不死心,谢安稍显烦躁,“真动手,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不管成没成,桓家和王家从此不死不休。”
桓冲果然犹豫了。
谢安给他一个台阶,“别想了,先去听听他怎么说。”
桓冲勉强答应下来,说道:“我们就这样上船,他不会趁机对我们下手吧?”
谢安自信道:“不会,王叔平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桓冲下令同行的千人队后撤等着,他们几人则踏着跳板上了船。
刘牢之挺枪站在跳板尽头,看向桓冲的眼神有些不善,一副要暴起伤人的模样。
不过谢安和桓石虔经过的时候,刘牢之还是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几人进入船舱,王凝之正靠在榻上看着他们,没怎么伪装虚弱,但也没起身,笑道:“身体欠佳,失礼了,诸公莫要见怪。”
谢安率先说道:“船上还是简陋了些,叔平身体抱恙,该去城里休息才是。”
“家人如今都不在城里,就不麻烦了,”王凝之说道:“我这也没什么大问题,休息几日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谢安笑着回应道:“城中尚有不少叔平的亲朋故旧,足以照应,怎么能说麻烦。”
王凝之则笑道:“那可不好说,听外面那么大动静,我还以为诸公是来拿我的呢?这要是进了建康城,就我这身子骨,恐怕就出不来了。”
他这话一出,谢安和桓冲同时皱起了眉头。
刘牢之出现在了舱口,手中的长枪仍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