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院回来,王殊去见叔父王肃之。
“书院的事情,叔父不可完全交由徐家人打理,”王殊说道:“郡内世家关系密切,他们若是联起手来,打压寒庶,阻止其晋升,岂不是有违阿耶设立书院的初衷?”
王肃之直接问道:“那阿奴以为该如何处理?”
“官府可适当介入,派出衙属检查书院内的授课情况,”王殊说道:“考核的事情,我回去后,会与阿耶商议,从别处调人过来负责。”
王肃之点点头,“就按阿奴的意思办,过阵子我亲自去书院敲打下徐家。”
王殊笑道:“今日在书院内发现一人,与我年纪相仿,名为刘穆之,博览群书,无所不晓,我打算带回临漳去。”
“这种小事,阿奴你看着办就行了,”王肃之摆摆手,“遇到不顺,你再来找我。”
王殊却道:“出来许久,我也该回去了,打算明天就动身。”
王肃之笑着应道:“那我派人送你,朱次伦那边你还过去吗?”
“不去了,”王殊答道:“来的时候拜访过,回去就不打扰了,叔父替我跟他说一声。”
王肃之答应下来,又道:“书院的事,阿兄有什么安排,尽快差人通知我,以免误事。”
翌日,王殊一行便起身离开了东莞郡,渡河返回临漳。
收到消息的王凝之夫妇也从洛阳出发,提前赶到临漳城。
王殊带着同行的几个小辈进厅交差,一脸严肃地给父亲行礼。
王凝之看着儿子,笑道:“起来吧,出去一趟,感觉老练了不少。”
王殊换上一张笑脸在他下首坐下。
王凝之又对何无忌等人说道:“辛苦大家了。”
几人连称不敢,到两侧坐下。
王殊指着独自留在厅中的刘穆之,对父亲笑道:“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此人。”
王凝之看着这个略显局促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自报家门。
“莒县刘穆之,拜见王公。”
“咳咳,”王凝之脸上的好奇变成了古怪之色,“你是刘穆之?”
刘穆之的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王公知道我?”
王凝之恢复了淡定,笑道:“在京口时听说过,你家不是早就南渡了吗?”
历史上,北府军、包括刘裕后面反桓玄的班底,大部分都是南渡到京口的北方后裔。
刘穆之恭敬答道:“确实如此,我是听说了王公在东莞郡开设书院,选拔人才,这才返回故地的。”
王凝之点点头,但并没有要考察他的意思,而是问道:“那你觉得我这个举措能达到目的吗?”
刘穆之看向王殊,见他点头,这才说道:“不能,书院里的先生来自当地世家,学生也以世家子弟为主,王公此举,相当于是在中正选人的基础上,又为世家子弟加了一条入仕的路。”
见他如此不留情面,王殊忍住笑看着父亲。
王凝之不以为忤,“但此举让寒庶子弟有了学习的机会,这点总是没错的吧?”
“确实如此,”刘穆之答道:“但我想王公的目标,应该不仅仅是如此。”
王凝之坦然道:“眼下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选拔人才,挑中的多半都是世家子弟,还有少数像你这样的没落寒门,所以我不可能为了你这样的个例,去专门制定一条选拔制度,而是要先扩大你这样的人群规模,让天下的读书人多起来。”
刘穆之第一次与王凝之议事,对他的用词不是很适应,但还是大概明白了意思,说道:“王公高瞻远瞩,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王凝之笑道:“但是可以从你的角度,帮着完善一下现有制度,尽量少让明珠蒙尘。”
刘穆之躬身应了,到末座坐下。
王凝之又勉励了众人几句,便让他们下去了。
几人走后,谢道韫这才从屏风后出来。
王殊给母亲行礼,问道:“阿娘怎么也来临漳了?”
谢道韫上下审视了儿子一番,叹道:“还不是不放心你,出门在外,总是让人担心。”
王殊笑道:“阿耶安排得很周全,诸葛将军沿途保护,朱使君和四叔父也都派人跟着,路上没遇上什么事。”
“总得经历这些,”王凝之说道:“这次是去东莞郡,下次说不定就是别的地方了,阿奴你要好好总结下,就算不用你领军出战,但带兵还是要会的。”
王殊称是,补充道:“这次出去,行军安营的事,何阿兄教了我不少。”
王凝之笑道:“他们那几个人,将来都是要为将的,只有今日这个刘穆之,我看可以成为你的萧何。”
王殊面露惊讶道:“阿耶第一次见他,都没聊上几句,怎么就给了如此高的评价?”
谢道韫在一旁笑道:“你还是不了解你阿耶,他精通相面之术,刘道坚和寄奴不都是这么来的?”
王殊跟着笑道:“不对,应该是未卜先知,寄奴可是阿耶从京口的流民里找出来的。”
反正也没法解释,王凝之乐得母子二人这么想,“我看人就是很准,天下英雄,都逃不出我这双眼睛。”
一家三口说笑几句,王殊详细跟父母汇报了此次出行的见闻。
除了书院的事情之外,东莞郡的田地和人口问题也是重点考察对象。
听儿子讲完,王凝之问道:“是不是觉得你四叔父不是个称职的太守?”
王肃之做官,就是典型的世家做派,上面有什么命令,他照例执行,至于过程和结果,基本不管,主打一个随缘,不强求,但也不会去霍霍百姓。
王殊不好意思道:“不能说不称职,只能说不尽心。”
王凝之笑道:“你还挺会说话,那你觉得我应该换掉他吗?”
王殊果断答道:“不应该,叔父至少不会违背阿耶的指令,这点已经很难得了。”
“是啊,现在的官实在是太差了,”王凝之叹道:“庸碌无为,不仅没有处分,还可以循例升迁,就算朝廷追究下来,大不了不干,族中自有人接班,不耽误锦衣玉食。”
王殊出去转了一圈,深以为然,就拿东莞郡为例,自王肃之往下,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大部分人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的上限,好不好好做官,根本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