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年(公元751年)
碎叶城西南的沙漠深处,三百唐军斥候的脖颈系着红绫——这是高仙芝屠石国时染血的战旗碎片。他们跟着向导张五郎在月光下挖掘沙丘,洛阳铲带出的不是地下水脉,而是半截刻着粟特文的青铜龟符。龟甲背纹显示着二十八宿方位,正是三日前怛逻斯战场上突然消失的阿拉伯呼罗珊军团行军路线。
张五郎抹去龟符上的沙粒,突然听到地底传来驼铃声。十年前他随裴旻将军护送粟特商队时,曾在大宛见过这种双峰驼的铜铃——本该随怛逻斯战败唐军埋骨西域的辎重队信物,此刻竟出现在三百里外的流沙之下。
\"挖到鬼市门槛了。\"队正王忠嗣吐掉嘴里的沙,他祖父王海宾当年随薛仁贵征吐蕃,带回过龟兹古卷记载的\"幽冥当铺移动规律\":每当星宿移位,这座典当行就会出现在战场最惨烈的尸坑上方。
地底突然传来机括声,沙粒如水银泻地般下陷。三百唐军坠入的并非墓穴,而是挂着二十八盏白骨灯笼的玄色殿堂。青铜柜台后的傩面人正在擦拭算盘,每颗算珠都是缩小的星宿兽骨,正中央嵌着怛逻斯河畔特有的赤血玉。
\"诸君要典当什么?\"傩面人敲击算盘,二十八枚兽骨同时泛起幽光。张五郎发现同袍的眼球正在渗出黑血——这是三天前他们饮用的\"圣泉水\"的后遗症,那汪突然出现在沙漠中的清泉,让唐军得以穿越死亡之地突袭大食军。
王忠嗣摘下护心镜,镜面映出众人脖颈浮现的黑色契约纹:\"那泉水是当铺的定金?\"
\"准确说是预支的代价。\"傩面人展开羊皮卷,粟特文契约显示众人已在三日前典当听觉,换取穿越死亡沙漠的体力。
震动从地底传来,沙尘簌簌落下。张五郎突然明白为何这几日听不见箭矢破空声——他们的耳朵早在饮下泉水时就聋了。更可怕的是契约补充条款:若午时前未归还\"预支代价\",所有典当者将化为沙鬼永镇西域。
\"再加码!\"王忠嗣扯开明光铠,露出心口旧伤:\"用我二十年阳寿换大食军的布防图!\"
傩面人摇头:\"怛逻斯战局已定,不如换些实在的——\"他挥袖展开幻象:高仙芝正在中军帐擦拭七宝刀,刀刃映出葛逻禄部落的叛旗。
三百唐军突然集体抽搐,耳孔爬出带着倒刺的黑色根须。张五郎看着同袍们撕扯自己的耳朵,才惊觉所谓\"失聪\"实为当铺植入的食魂藤——这些妖物以听觉为食,宿主死亡时会结出让人陷入狂暴的赤血果。
\"用三百人的味觉换战场幻术如何?\"傩面人指尖轻点,沙盘显现唐军被围场景:\"葛逻禄人的弯刀即将见血,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契约缔结瞬间,三百唐军口中喷出黑色汁液。他们的舌头化作沙粒,却在眼前展开铺天盖地的幻象:阵亡同袍的鬼魂骑着骆驼冲入大食军阵,戈壁滩长出带刺的曼陀罗缠住阿拉伯战马。
真正的杀戮在午时三刻降临。张五郎目睹服下赤血果的袍泽们眼冒红光,竟用牙齿撕开葛逻禄骑兵的咽喉。更诡异的是阵亡者尸首迅速沙化,在战场中央聚成二十八座星宿沙塔——正是当日他们在幽冥当铺见到的算盘布局。
高仙芝的七宝刀砍下大食统帅首级时,怛逻斯河突然倒流。漂浮的尸首间升起七十二盏白骨灯笼,每一盏都映出唐军士兵缺失的器官:王忠嗣在灯笼里看见自己正在融化的心脏,那上面刻着\"天宝十年七月初七\"的死亡日期。
三个月后,张五郎作为唯一生还者被押解回京。途经河西走廊时,他发现敦煌壁画上新出现的《西域战鬼图》:三百无耳唐军跪在幽冥当铺前,掌柜手中算盘缺失的三百枚算珠,正是他们沙化的舌根。
开元通宝突然从怀中坠落,钱币上的\"元\"字扭曲成甲骨文\"当\"字。张五郎这才想起坠入当铺那日,傩面人曾将一枚铜钱塞进他破碎的耳道——那是用他未出世的儿子命格换来的\"阳寿利息\"。
风沙掠过玉门关时,守军听见关外传来密集的驼铃。翌日有人在烽燧台下发现三百具无舌干尸,他们手掌紧紧攥着沙粒拼成的八个粟特文字:
\"典尽五感日,怛逻重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