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暮色(五月)】
大明宫的琉璃瓦在五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唐代宗李豫躺在紫宸殿的龙榻上,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这位五十四岁的皇帝,年轻时也曾策马平叛、剑指安史,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宰相常衮和崔佑甫跪在榻前,听着他最后的遗诏——其实无非是“太子继位,卿等辅之”的老套路。但常衮的嘴角绷得死紧,他知道,代宗一咽气,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果然,五月二十一日,代宗驾崩。隔日,太子李适登基,史称唐德宗。这位新皇帝在灵前哭得情真意切,转身却干了件狠事:裁撤梨园乐工三百人、杏林坊技士二百人。长安城里的丝竹声戛然而止,百姓们嚼着胡饼嘀咕:“新皇这是要过苦日子啊!”(史料依据:《资治通鉴》载“罢梨园使及乐工三百人、所留者悉隶太常”)
【宰相的黄昏(七月)】
常衮到底没熬过七月。德宗一道敕令,把他从宰相贬成潮州刺史——岭南瘴疠之地,摆明了要让他“自生自灭”。朝堂上,常衮的政敌崔佑甫却笑得意味深长。不过崔佑甫也没得意多久,因为德宗从道州捞回来个狠角色:杨炎。
杨炎进京那天,长安正下着细雨。他在朱雀大街翻身下马,靴子溅起一片泥水。此人当年因元载案被流放,如今却揣着本《两税法疏议》直闯中书省。德宗在宣政殿召见他时,杨炎拍着案几吼:“陛下!租庸调早成空文,再不收钱,国库连老鼠都养不活!”德宗眯起眼——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史料依据:《新唐书》载杨炎“请作两税法,简而易行”)
【剑南的血与雪(十月)】
成都城的百姓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蕃兵。吐蕃和南诏联军号称二十万,乌泱泱地压向大渡河。剑南节度使崔宁还在长安述职,急得直跺脚:“老子在蜀中经营十年,这帮蛮子专挑我不在的时候闹事!”
德宗倒不慌。他派李晟带着四千神策军疾驰入蜀。这位日后“雪夜袭蔡州”的名将,此刻正蹲在岷江边的乱石堆里啃胡饼。蕃兵在河对岸扎营,篝火映得夜空发红。李晟突然咧嘴一笑,对副将曲环说:“蛮子们篝火烧得太旺,怕是忘了咱们唐军最擅长的……”
“夜袭!”曲环眼睛发亮。
当夜,唐军分三路渡河,李晟亲率死士直扑中军大帐。蕃兵惊醒时,只见火光中一杆“李”字大旗如鬼魅般忽闪忽现。天亮清点战场,河滩上躺了六千颗蕃兵脑袋,粮草辎重烧得精光。南诏王异牟寻带着残部逃进雪山,据说路上冻死的比战死的还多。(史料依据:《旧唐书·李晟传》载“斩首六千级,吐蕃大溃”)
【河北的丧钟(九月)】
魏州城白幡翻飞,田承嗣的棺材停在节度使府正堂。这位七十五岁的老军阀终于死了,死前还恶心了朝廷一把——传位给侄子田悦。长安派来的吊唁使站在灵前念追封太保的诏书,田悦却盯着使者的金鱼袋冷笑:“我叔父反了朝廷三次,到头来还能混个太保。这买卖划算!”河北三镇的骄兵悍将们哄堂大笑,浑然不知德宗已在密诏里勾掉了“田”姓。(史料依据:《旧唐书·田承嗣传》载“卒,赠太保”)
【神策军的烙印(十二月)】
腊月的寒风卷过奉天城头,宦官焦希望揣着刚铸好的监军印信,趾高气扬地迈进神策军大营。德宗的新政白纸黑字:宦官监军由皇帝直派,印信内廷颁发。校场上,士兵们窃窃私语:“阉人都能管兵了?”大将军李晟把马鞭抽得噼啪响:“闭嘴!练你们的箭!”可他心里清楚——这道口子一开,往后怕是要血流成河。(史料依据:《旧唐书·兵志》载“置监军以中官为之”)
【史观点睛】
长安城的夕阳把大明宫的影子拉得老长。德宗站在含元殿高阶上,望着御史台的方向——杨炎正在那里和户部老臣吵得面红耳赤;扭头看向剑南,李晟的捷报刚过散关;再瞥向河北,田悦正在给幽州节度使写信……这位年轻皇帝搓了搓冻僵的手,忽然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正站在盛唐最后的余晖里,而脚下,已是中唐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