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绝大多数单身的男人一样,林惊晚有着无处发泄的精力,哪怕三天三夜不合眼,再见林大将军也是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的。和绝大多数单身的男人不一样的,林大将军不喜欢任何意外打乱自己规律的生活习惯。
所以,哪怕和初秋略显寒凉的早晨相比,林惊晚更不愿意被捂了一晚上的暖被窝束缚,就像三年来度过的每一天一样,林大将军保持着绝对的自律,甚至从来没有尝试过哪怕在心里悄然生出过一丁点打破习惯的想法。在他看来,习惯之所以能称之为习惯,就是不会被轻易打破,别人不行,自己也不行。
林大将军无疑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也是一个活得足够久的人,良好的习惯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当你活得越久,你就会发现越是珍惜生命。所以林大将军很珍惜生命,不单是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初秋的薄雾笼罩着树木,笼罩着山川,笼罩着小镇。穿过横贯镇子东西的街道,林惊晚从薄雾中走出,薄雾打湿了他的鞋子,还有额头散落的一缕头发也显得湿漉漉的。大榕树下,一队队士兵早已各自排好队形自发地操练起来,完全不用林大将军操心。
三年前林大将军来到小镇的时候,稀里糊涂地进了小镇,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小镇,于是本着随遇而安,就在小镇稀里糊涂地住下。然后无聊的他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这群士兵,再然后几番切磋,林大将军便稀里糊涂成了客座教头,再然后林大将军发现虐人对于打发无聊时间非常有帮助,所以每天雷打不动的例行教学就成了林大将军众多优良习惯的其中之一。
只不过今天的林将军显然没有了以往虐菜的心情,伴随着远处隐约可闻的“哼,哈,嘿,吼!”声阵阵传来,林大将军老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一边暗自思忖“真是个固执倔强的孩子”,一边迈步走向大榕树后边的林间,伴随着声声叱喝,林大将军的步履愈发的轻盈起来。
薄雾中,瘦削单薄的少年扎着马步,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简单而机械的基本动作,无非是马步扎好,出拳,呼气,吸气,收拳…简单的动作机械而又重复,伴随着不知道是薄雾还是汗水打湿的稚嫩脸庞,越看越觉得有股天然的韵味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举手投足间,林大将军竟然看得痴了。
越来越快的破风之声,夹杂着深远悠长的吐息声传来,许阳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望去。却见林大将军正在草地的不远处身形闪动,拳脚舒展间,却见林惊晚忽如猛虎下山啸震山林,忽如白鹤沙洲起舞,忽如力士移山填海,忽如美人拈花直立,招式吞吐间,背后竟有一头白虎虚影渐渐显化,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竟从白虎虚影透体而出。
武夫,赤裸裸的战意滔天而起。
不单许阳看得痴了,就连远处大树下操练的士兵都逐渐聚拢过来,原本平静淡漠的眼眸中,竟似有丝丝战意升腾,同时原本要露出头的朝阳却被忽然出现的一层乌云遮蔽,云海翻涌间,竟似有丝丝雷光闪耀,却又静无声息。
半个身体的许夫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远处小山坡,微微皱眉注视过来,待看清情况,不屑地狠狠呸了下,鄙夷地转身缓缓消失不见。只是那口痰大概是发射的时候被某颗不安分的黄牙阻碍了一下,原本应该笔直喷射的却是在嘴边晃荡了一下,险险兜头喷在自己脸上。好险,某人暗自腹诽且庆幸不已,不知不觉间一指弹出,整个人却是倏地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只鸟适时飞过林大将军的头顶,似乎白虎虚影散发的威压和猎猎拳风丝毫不能影响一般,好巧不巧的一坨灰白色东西划过完美的弧线,糊在了林大将军的鼻尖上。啊呀一声惨叫,好似有万斤重物砸在身上,林惊晚大将军身形一顿,然后不由自主地顺着山坡一路翻滚着跌了下去,惨叫连连,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切。众人鄙夷声声中,尽皆作鸟兽散,须臾跑得人影不剩一个。只有许阳嘴巴大张,好半天才堪堪缓了过来,正了正略显酸痛的下颌,却也是转折太过匪夷所思,完全没了继续挥拳的心思。
抬头看了看天,刚刚的漫天乌云似乎追着林大将军一般,转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晨阳顺势击碎了薄雾,暖洋洋的照射下,又会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呢。许阳如是想,脑海里翻涌着刚刚看到的林大将军透体而出的异象,小小的心里面顿时充满了对未知的渴望,以及面向未来的幻想。
掬了捧山泉水泼在脸上,揉了揉搓得发红的鼻头,确认没有一丝异味的林大将军又晦气地吐了口口水,忽然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那种玄妙的感觉,只有在很久以前突破的时候才有的感觉,陌生又熟悉,似乎禁锢自己的那一道樊笼出现了丝丝裂痕。
只是兀那贼鸟太过诡异,莫不是…我林某人与你这厮鸟人不共戴天,咒骂声中顿觉火气上升,左右无人,我们威武的林大将军祭出自己的“鸟”,一道水线射向溪流,溪水流淌间,却是没有激起一丝浪花,一层细小浓密的黄色泡泡刚刚成形,却又被溪水裹挟着,欢快地奔向山脚去了。可能受了溪流的影响,我们的林大将军也心情欢乐起来。
看着远处许阳瘦削却英挺的身影转过山脚,却是奔着后山去了。林惊晚张了张嘴,终归是没有喊出来,却是脚下生风,身形闪动间如飞鸟般追着许阳去了。越是接触下来,越觉得少年似乎有股天然的亲和之力,让人忍不住地亲近。
山南水北为阳。
少年一路走来,绕过两块类如人形直立的石头,转过一棵被雷火击中过的老松,踩着七块蛇形排列的石头越过浅浅的小溪,已经无数次走过的路,许阳终于在一座浅窄的山洞前停下脚步,阳光下小小山洞显露无遗。
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山体上一块向内的小小凹陷,洞深不过三尺许,周遭石壁光滑,正中央位置一块长条形石碑与山体似是长在了一处,浑然一体,可通体黑色如晶石的石碑与周围青黄褐色的山石却又显得格格不入,一缕清风掠过,竟似有微微凉意袭来。
林惊晚远远地跟着许阳七拐八拐来到这一处隐秘,远远地只看到少年瘦削的身形,静静地站在山前,一丝寒意袭来,随意裹了裹身上的袄子,林惊晚诧异地看着天上的冷暖痒痒的太阳,再想起自己武夫寒暑不侵的身体,没来由的内心恍惚了一下。
静立良久,久到林惊晚都快失去了耐心,将要出声招呼少年,少年才兀自缓缓挨着石碑状的山石坐下来。林将军蓦地收住了快到嘴边的招呼,这才发现少年身体挡住的小小山洞。
三年来,被困小镇的林大将军几乎无聊地丈量了小镇可以丈量的任何一寸土地,以此打发无聊的时间。哪怕闭上双眼,林大将军也能准确找到小镇的每一条路,熟悉小镇的每一间屋子,认得小镇的每一棵树。所以林惊晚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地方他绝没有来过 因为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陌生,回首望来时路,明明阳光明媚的天气,站在山坡上向下望去入眼却是苍松翠柏,黑水小镇竟是莫名的消失不见了,随之扑面而来的是沉痛的悲伤肃穆之意。
唯有浮云遮望眼。林大将军很少轻易否定自己,也正是他有一颗勇往直前的心,才能一步步走上武道高峰。可是此刻的林大将军毫不犹豫的使劲掐了掐自己大腿上的软肉,钻心的疼痛清晰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臆想,也不是做梦。所以,林大将军肌肉一丝丝跳动起来,如同将要择人而噬的猛虎。
苍松翠柏掩映下,似乎阳光都失去了温度,只有少年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斜倚着不知名的黑色石碑,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叼着一根草茎左右摇晃。
在许阳的眼里,林大将军一直是自己钦佩的一个人。和小镇上生活的其他人不同,从见到林惊晚第一天开始,许阳就对林大将军有了好感。除了林大将军能舞的虎虎生风的拳头,还有永远挺直的腰杆;除了和三五醉汉拼酒到最后的豪爽,还有将穿着开裆裤的娃娃举上肩头的温良…在许阳为数不多的认知里,林大将军是一个男人的榜样。所以不自主地,许阳会不经意地模仿林大将军的一些小习惯,比如嘴里叼着的草茎,似乎叼上草茎的那一刻,自己都变得魁伟起来。
看着小许阳故作成熟的模样,林大将军不知怎的莫名地感到一阵好笑,凌厉的气势也逐渐收敛,下意识摸向嘴边,却发现空无一物,四处逡巡却在苍松翠柏之间,一时半会难以找到顺眼的草茎。撇了撇嘴望向少年暗自腹诽,毛都没有长齐的臭小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学那老气横秋的成熟,却不知成熟实则大恐怖。真个成熟了,断掉的却是永远的来时路。年轻该有多好!
目光微错,不知材质的黑色碑状物上,周身仍能勉强看到一条条纹路密布其上,正面却似乎是否因为年代久远的原因,显得愈发的粗糙,似有字迹存在,却是极尽目力也难以分辨清晰。看着略显熟悉的造型,林大将军心念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是努力在脑袋里搜寻了半晌无所获。
少年似乎因为一早的操练略感疲倦,抑或暖阳下轻拂的微风遮住了双眼,整个人竟是靠着山石慢慢睡着了,逐渐放缓的呼吸和少年恬静的面庞,在这不知名的林间化作了一幅安逸的图画。一个黑不溜秋、拇指大小的葫芦悄然从少年脖颈间滑落,一根青色的丝线绑缚在葫芦中间,另一头挂在少年脖子上。少年不经意翻身挪动间,葫芦左右摇晃。
看着少年安逸恬静的样子,林惊晚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轻手轻脚走近少年,一起享受一下静谧安宁的时光也是不错的选择。至于许老头的茶,先给他记在账上,回头再去打秋风也不迟。
突然,林大将军宛如受惊的猫一样浑身的毛…呃…准确地说是手臂上的汗毛和头发,因为惊恐全部站立起来,一股寒意似乎化作了一根冰刺,一股针刺的疼痛瞬间穿透了林惊晚的脑袋,痛感似乎还在不断扩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脑袋刺得稀巴烂。林惊晚努力调动全身的力量,却发现只能做到嘴巴勉强微张,却是一丝声音都难以发出来。这是来自灵魂的创伤,林惊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碎掉了。
危急时刻,眉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夹杂着炽热的灼烧感传来,肉体传来的剧痛短暂地打断了大脑内冰寒彻骨的刺痛,武夫的战意自眉心爆发汹涌澎湃,竟是短暂地压制住了灵魂上的剧痛,林惊晚痛苦地闭上双眼。踉跄地后退几步,背部撞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上,松针簌簌掉落,林惊晚刚要松一口气,睁眼却发现山体上刚刚看见的黑色碑状物体,一阵黑光透体而出,迎风迅速化作山岳大小,迎头向林大将军砸来。
林惊晚绝不甘地闭上双眼,瞬间睁开,狠厉决绝的神色夹杂着不甘的愤怒,双臂肉眼可见的膨胀粗大起来,义无反顾地冲着山岳砸了下去。
“林师傅…”少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刚刚诡异静谧的生死对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除了林惊晚撞击松树的一下,和松针落地的声音,却也惊醒了少年。随着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一切异常突兀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林大将军动作一僵,旋即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