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空无一人,左右观望一番,宽阔笔直的街道上没有任何遮挡,所以也绝不是有人恶作剧。远处行来的三五个学宫弟子看见火炜呆立在院门口不明所以,却仍旧礼貌地纷纷唤了声“师姐好”,兀自行得远了。
许阳不知何时出现在火炜身后,伸手抵住了将要合上的院门,目光惊奇地看着门外道:“你是……莫非云间来客?”火炜呆呆地看着许阳将自己拉过一边,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呆呆地看着许阳重新掩上院门,就像看一个癔症病人在自导自演一般,不由得想要伸手摸摸对方的额头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却在转身的瞬间看见一宫装美妇赫然出现在院中,依旧白纱覆面。
“你……你……”
看着一时语塞的火炜,宫装美妇浅笑出声:“方才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火姑娘勿怪。”接着转头看向许阳微微施礼道:“小夫子,奴家不请自来,还望海涵担待。”
一直到三人齐齐坐在桃树下的石桌旁,火炜才回过神来,来的分明就是“云间来客”拍卖行的拍卖师,只是许阳和她又会有什么纠结?女人的直觉让她心中警惕,少不得支起耳朵细细听个明白。
几个时辰的熬煮,茶炉中的火炭终于燃烧殆尽,黑色的木炭终于烧成白色的炭灰,或许它也曾为自己几个时辰的炽热生命拼搏过吧?可是谁又会关心呢?如果有的话,一定就是那炭火上的茶壶吧!兴奋高亢的“呜呜”声逐渐消沉,似是和老朋友做着最后的道别。
许阳很尴尬,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客人会在同一天拜访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宫弟子,以至于想为客人奉上一杯热茶如今都显得力有不逮,急急忙忙起身准备重新换上一炉炭火,火炜则起身去找新的茶盏待客。
似乎是看出了主人的窘迫,云鬓高耸的宫装美妇浅笑嫣嫣,长袖微敛,一根带着长长尖尖指甲的白嫩手指轻轻点在茶炉,淡粉色的指甲敲击在紫铜茶炉,发出几乎微不可察的“哒哒”声,早已化为白灰的炭火重新变得红通通的,发出的炙烤让茶壶又欢快地响了起来。
许阳顿住伸向茶炉的手,缓缓坐下看向对方缓声道:“姑娘好手段,不知此来有何指教?”许阳知道,对方绝不是无端跑过来请他围着茶炉看戏法的,虽然手段玄妙,所施展的也绝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戏法功夫,可是明显对方意不在此。
火炜一阵风一样跑了回来,手中拿着新找到的茶盏,神色警惕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她可是多一秒都不愿意许阳和对方独处。
宫装美妇似是看透了少女的心思,也不介意,轻声笑道:“奴家本名柔奴,做了一点小生意,忝为‘云间来客’掌柜,勉强借此过活。”清丽的嗓音柔和甜美,完全没了拍卖会那时的冷冽。
二人面面相觑,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如果说无极帝国是大陆的不二霸主,有着不容置疑的实力的话,那么“云间来客”就是另一个隐藏的巨无霸。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何时成立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大陆有多少分行,更没有人知道他的财力到底有多雄厚,当然更加不会有人知道守护上述一切的需要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曾经有林氏的先祖,那位当时大陆的无上强者,一人即可镇压万千敌的恐怖存在,想要探究关于“云间来客”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其中的过程和最终结果,只知道后来每一间拍卖行都会有林家人进驻,而林家那位正值壮年的先祖也在不久就宣布退位隐居幕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其出手。
现在,这位恐怖的存在就坐在许阳面前,就算不是当时和林家先祖对战的那位,可是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又怎么会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似是看透了许阳的心思,宫装美妇柔奴嫣然一笑,轻声道:“小夫子不必揣度,自始至终‘云间来客’都是奴家在打理。”当真笑靥如花,说出的话却又摄人心魄令人胆寒。
好在许阳很快明白了一件事,对方前来肯定不是为了要和他对战的,因为任是想破脑袋,许阳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值得这样一个恐怖存在巴巴地跑过来揍自己一顿。
火炜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然后跟着就想通了一些事,再然后就没了一开始的戒备十足,整个人立马变得娇俏可人起来。亲自斟了一盏茶递到宫装美妇面前甜腻道:“柔奴姐姐请喝茶。”好一个姐妹情深,柔奴闻言不禁莞尔。
许阳一个趔趄好悬没掉下石凳,急忙稳住身形,却是被手里的茶盏打湿了前胸,急忙手忙脚乱地放好手中茶盏,却不免引得二女偷笑连连,就算是柔奴似乎也找回了片刻的轻松。
好在许阳心性足够沉稳,片刻的慌乱后很快恢复了镇定,安之若素地给自己重新添了新茶,方才极其郑重看向对方道:“不知前辈来此何意?”
柔奴诧异于面前年轻人的沉稳,想来实属意料之中,能雕刻出“选择”这种意境作品的人,心性都不会太差,于是也不赘言,纤纤玉手翻转间,一颗黄褐色的珠子出现在手心,纵然相隔较远,可许阳还是能感受到蕴含其中的澎湃能量。
“这是……”许阳有些拿不准对方来意,他可不认为是对方当时看走眼要求退货的。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柔奴淡声道,丝毫看不出情绪波动,仿佛此刻托在手心的不是价值数十块上品灵石的宝物,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物。
“不知。”许阳回答得干脆利落。
“呃……”柔奴语塞。貌似有多久了,应该有许多年了,久到快要记不清了,那种能让她感到无语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以为对面这个年轻人最起码应该知道这东西的来源,再不济,林家那几个老古董也会告诉他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哪曾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你猜呢?”柔奴循循善诱,她始终认为一步步引导对方获得答案会比直接生硬的教化更有意义,于是面含殷切。
“猜不到,不想猜。”许阳其实有着私心的,他隐约似乎感觉窥探到了什么,可是还没有亲自佐证过。于是,放着不知活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的老古董不用,简直是罪过,简单的事就没有必要重复去做。
心绞痛。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虽然自己的身体还没达到无漏无缺的地步,可断然不会有心绞痛啊!?自己怎么会这样,柔奴很苦恼,柔奴很疑惑,柔奴想打人。面上的白纱都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吹得鼓动起来。
眼见对方脸色越来越差,许阳也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了,急忙找补:“前辈,晚辈实在愚钝,苦思无果,实属无奈。若有所欺瞒,让我出门被啄木鸟啄破头。”不就是啄木鸟吗,许阳不相信自己还治不了它。
柔奴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轻轻抽回了托举的手掌,奇怪的是那颗黄褐色的珠子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仍旧在托举一样。纤细白皙的食指轻轻点在珠子上,珠子立马左右分开成了两个中空的半圆,一股磅礴的法则之力喷涌而出,却随着食指轻点被束缚在方寸之间吗。土之法则蕴含大地之力,厚重磅礴,哪怕被柔奴以术法禁锢,仍旧让人感到震撼。
许阳暗道果然如此,却仍装作茫然道:“难道,这珠子之内蕴含的竟然是大道法则?”思及此,却是不免想到了远游的高行,那个亦师亦友的老者,究竟会选择走哪一条路。
“不完全准确。”柔奴轻轻喝了口茶,方寸之间的禁锢却丝毫不见波动,不禁让人揣度其实力究竟有多恐怖,可能这个柔弱的表象只是一个伪装吧。
许阳真的愣住了,难道自己真的想错了,须知修行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于是立马没了心中的戏谑,整个人变得恭敬而严肃。
“大道法则其实是一种含糊的概念,大道缥缈,先于天地而生,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是为天地之母。”柔奴轻声道,言语间竟然似不自觉的神游物外一般,旋即清明,继续道:“而法则只不过是大道具象化的一部分,比如它。”柔奴指向空中方寸间禁锢的能量波动道:“你看,这就是大道其一具体到土之法则的规范,所以它厚重磅礴,生生不息。”
许阳眼神迷离,忽地结跏趺坐,全然不顾潮湿的地面以及尚未完全消散的积水,这个人双目紧闭,表情忽然愁苦,忽然愤怒,忽然又愁眉不展,整个人竟似要疯癫一般。火炜急忙想上前扶起,却被柔奴盯了一眼便不能动弹分毫,心里愈发焦急,整个人泫然欲泣,却又发不出一点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三五十息,又像七八个时辰,或许一两天,也有可能只是片刻,许阳忽然睁开了眼,火炜也一下扑到了许阳身边目露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她只记得许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于是慌乱地想要找出哪里有不妥当的地方。
许阳直直的注视着依旧安坐不动的柔奴面露感激,那颗黄褐色的珠子依旧安静地躺在她白白嫩嫩的手里,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轻轻品了口茶,柔奴笑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许阳依旧回答得干脆利落,只是眼里满含的都是求知和恭敬。
似乎丝毫不诧异于许阳的回答,柔奴笑声道:“这是妖兽内丹,也是它们作为妖兽的命格。”
“内丹?命格?”许阳疑惑道,忽然似乎想到什么一样,颤声道:“难道,落日山脉那些……”
“不,它们只是妖兽,不完整的妖兽,没有内丹。”柔奴轻声道,似乎在阐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什么?”许阳困惑至极,始终有一团迷雾笼罩着他,可每当他想要去探究的时候,却又消失得了无痕迹无从下手。
“这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柔奴淡然笑道:“虽然我是个活了许久的老怪物,可我毕竟不是全知全能的。”戏谑的口吻看向许阳二人,却又似乎透露着点点无奈。
“那这些内丹来自……”许阳忽然顿住,顿时冷汗涔涔浸湿了脊背。
“所以,快快成长吧,年轻人。百舸争流,竞相争渡,要想不被抛弃,就要跑得比别人快一点。”柔奴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有实力足够强大了,才能窥探到更多的秘密,也只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保住秘密。”言毕,整个人逐渐变得朦胧起来,一点点虚化,很快要变得透明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许阳终于问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疑惑,柔奴今天来只是一味地解惑,并没有索取什么,说在帮助许阳一点也不过分。许阳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出手相帮的地方。
柔奴最后淡淡的声音响起:“帮你?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我何尝不是在帮助我自己呢?年轻人,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再来找我吧,与其说是帮助,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次不错的投资,毕竟我自认为我做生意的眼光还是有的。”人影终于消失,淡淡的声音也随风而逝,却已经提前被许阳刻在心里。
茶炉的炭火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热量,茶壶欢快的响声逐渐低沉直至消失,只有身边人的手依旧温暖如初,四目相对空气都旖旎起来。忽然一阵“笃笃”的敲门声自院外响起,许阳和火炜双双怔愣住,难道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许阳来到门前,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拉开了院门,刘三甲抱着思思站在门外,一脸真诚地看着二人笑着道:“许阳,今天是思思的百日礼,我想叫上你们几个今晚好好喝一杯,我的朋友。”满头白发的中年人一脸真诚,他需要朋友分享他的喜悦。
许阳笑了。看着眼前这个汉子一点点从那个寒冷的冬天走了出来,作为朋友他由衷地感到高兴。只要坚定地走下去,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呢?明天和希望啊,永远是值得去努力奋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