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动那女子耳边的一丝丝秀发,那一丝丝长发便娇俏的拂过女子柔嫩白皙的脸庞,赤裸的白嫩的双足未着鞋履,长长弯曲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努力要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始终不得其法。
长河倏地一个闪现便出现在宫装女子的身边,一双眼睛灼灼地望着对面,一双手紧张得无处安放,不停地搓动着。
不是说“仙心无锁匙,浩荡天地间”吗?
许阳很好奇,他从来没有见过长河的情绪何时这么激动过,一直以来,他始终不确定,仙人是否为了追求极致的道而放弃作为人的情感,这样才能一心向道,现在看来他的顾虑有点多余了。
也对呀,“仙”么,本就是登临绝顶的人,首先他需要是个“人”,得有人的情感才对,否则失了做人的条件,“仙”又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有什么区别呢?
一步跨出,许阳就那么停在长河和黑衣宫装女子之间,成三足鼎立之势,仔细看向那神秘的女子,长河口中的“幽泉”,她的身上,有太多许阳需要了解的东西。
“幽泉!”长河再次紧张地开口呼唤道,眼里的紧张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相隔无数岁月的重逢,他兴奋、急切,却又忐忑不安。
女子睫毛颤动得更加厉害,似乎随时都要睁开双眼,却始终无法如愿。蓦然,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缓缓抬起,长长的指甲上有鲜红的豆蔻,红的如血,更加衬得手指白嫩。
许阳不免心下一紧,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伸手阻拦对方的动作,抬起的手却在最后一刻顿住,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一根白嫩的手指一点点靠近长河的眉心,动作缓慢轻柔,却足以牵动在场所有人的心。
就是这看似柔弱的手指,就在片刻之前,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只是那么轻轻一点,一位神明就化作了飞灰。
好吧,就算是那神明已经垂垂老矣,就算他已经苍老得接近腐朽殒落,可那毕竟是一尊神明,一尊哪怕衰老如斯也足以令在场的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的神明。
长河眼睛里依旧闪耀着兴奋的光芒,甚至愈来愈激动,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抑。曾经的仙人强者,曾经征伐星空的存在,长河从来不惧怕神明,不惧怕和神明的战斗,同样不惧怕死亡。可是,长河惧怕孤独。
孤独。
听起来多么寂寥空虚的词句。他没有刀剑加身的痛苦,没有生离死别的悲壮,也没有爱而不得的心酸。
可他就像是一帖毒药,一条扼住咽喉不断收紧的绳索,一点点地,一天天地,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你,侵蚀着你周围的一切。
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看着周围的事物沧海桑田,你才能理解,孤独才是这世上最恐怖的存在。
而眼前的黑衣宫装女子,就是长河打碎孤独枷锁的锁匙,那弹指可灭神明的手指,分明就是来自远方的呼唤。
长长的红色指甲停留在长河的眉心前不足寸许,黑衣女子歪着头,虽然紧闭双目,却好似能洞察眼前的一切,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长河的方向,一时间万籁俱寂。
长河的眼神急切又兴奋,这种急切和兴奋在一炷香后转为了焦躁不安,想要再次张口呼唤,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甚至连动弹一根手指都显得万分艰难,只是这么悬停半空对峙着。
岸上的众人早已看得口干舌燥,那弹指灭杀神明的一幕久久难忘,那恐怖一击的存在却似乎陷入了沉眠,无法醒来。一切似乎陷入了僵持。
三声轻颤,三柄飞剑激射而至,却是廖凡感应到了此处神明逸散出的威压,去而复返。
作为缥缈仙宗剑宗一脉的强者,他当然知道神明出现在人族领地意味着什么,虽然内心有过挣扎,那是对神明发自内心的忌惮。不过,最终还是勇气战胜了恐惧。
飞剑却似乎一瞬间吸引了黑衣女子的注意,缓缓转头望向廖凡三人方向,虽然依旧双目紧闭,许阳却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情绪波动,那秀美的眉毛轻蹙,仿佛心情瞬间变得很差。
纤纤一指随意勾动一下,廖凡便惊觉脚下的长剑竟忽然断了和自己的联系,仿佛一声悲鸣,连同另外两把长剑齐齐飞出,飞至潭水边,三声细响,竟然齐刷刷插在了地上入土三分,留在地面上的剑身兀自轻颤,嗡鸣阵阵。
廖凡慌乱中稳住身形,却是早就看清了场上的局面,急忙收声的同时忙不迭止住了身后两名年轻弟子的举动,就那么张口结舌地看向场中。
虽是中年人模样,实际却有百岁高龄的廖凡见过的太多太多,生活的历练造就了他,让他知道什么时候闭嘴才是最好的选择,比如现在。
黑衣女子似乎很满意廖凡的选择,只是片刻的停顿,便又转头望去 只是这次看向的不是长河,而是一旁的许阳。长河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嘴巴张了又张,终归还是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近距离地接触,许阳才有机会重新察看眼前的女子,并非痴迷于女子的绝世容颜,而是紧紧盯着女子眉心正中的位置。
眉心处,一朵幼小的莲花幼苗印记若隐若现,若不是距离如此相近,是断难看清的。
许阳在看着黑衣女子,黑衣女子同样在看向许阳,虽然双眼依旧紧闭,可许阳知道她就在看着自己。
小巧却又饱满的红唇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要开口,却只是蠕动了几下双唇,终究是没有开口讲出一个字,只是那垂下的手臂重新抬了起来。
岸边的火炜发出一声惊呼,在寂静的场中显得尤其明显,只不过却似乎没有引起一丝注意,黑衣宫装女子缓慢抬起的右臂丝毫未曾停顿,纤细白嫩的手指再次点出,涂满豆蔻的长长的指甲犹如锋利的剑,直指许阳眉心。
用一把刚刚砍掉别人脑袋的刀架在你脖子上,刀上还残留着血迹,就问你怕不怕?
许阳也怕,任谁被女子的纤纤玉指抵住眉心都会怕。双眼倏地收缩,眼神翻涌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许阳终是一动也没有动,就那么坦然面对着迎上了那催命的一根手指。
你这一生赌博过吗?别告诉我没有过,我不信。
人这一辈子啊,会经历过无数次的选择,而每一次的选择,并不是只有“是”与“非”两个选项的。
乱花渐欲迷人眼,当无数个选择同时放到你面前,让你无从抉择的时候,这时候往往最古老、最质朴的方式有可能才是最合理的方式。别理解错了,不是扔鞋,是赌,用你赌注的答案博出一个未来。
事实证明许阳赌对了,那如嫩葱一般的玉指缓缓停在了许阳眉心前,长长的涂满豆蔻的指甲只差毫厘便戳到了许阳眉心的皮肤,他甚至通过眉心体表的茸毛能隐约感受到那根手指上传来的丝丝凉意,那是脚下幽暗深邃的深潭的温度。
手指停在眼前,许阳甚至可以清晰看见手指皮肤的纹路,顺着手指,依稀可以看见整个手掌掌心的纹路,还有那一旁娇憨可爱地翘起的右手小指 斜斜地指向一旁。
完美无瑕的一只手,纵使最挑剔的人也难以挑出一点瑕疵。许阳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他甚至觉得粗重的呼吸呼出的热气喷到这只手上,都是对这只完美的手掌的亵渎。
呵呵,男人啊!火炜忽然感觉一点都不紧张了,甚至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角。
佟虎乜斜着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脚步悄悄地向一旁挪了挪,一个不小心被后边的人撞了个趔趄,回头怒目而视下,却是石头啊阿木正自悄悄挪动着脚步,大家竟是不约而同选择离火炜尽可能的远一些。
毕竟不是随便一块舢板都能搏风打浪的,搞不好会被滔天的巨浪拍得粉身碎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许阳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看着那眉心的莲花印记,竟似有熟悉的感觉涌起,似乎又看到了函谷城头那遮天蔽日的莲花虚影。长河却只是紧张地盯着抵住许阳眉心的那根手指,手指的主人熟悉又陌生起来。
天地一片寂静,静得有些令人心慌。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未知的降临,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行向何方。
许阳的目光终于从那浅浅的莲花印记挪开,重新又对上了那近在咫尺的手指,或是随心所欲,许阳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食指一指点出,堪堪对上了那纤细修长的指尖。
灰布长袍无风自动,就连满头的长发都肆意飞扬起来,两根手指指尖抵在了一起,几乎是同时,那黑衣女子的满头长发也如许阳一般漫天飞舞,黑色宫装衣袂飘飘,竟似是要凌空飞去的仙子一般。
内视天地,原本空旷杳无人迹的空间内,孤峰依旧远矗在接近迷雾的边缘,只是山体上那硕大的“镇”字竟然有莹莹流光闪烁流动,一道修长的身影矗立在山前,黑色的宫装,柔顺的黑发,还有那赤裸的小巧的白嫩双足,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身份——深潭的神秘女子。
许阳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似乎都不够用了。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个神秘的女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的体内空间。
这算不算自己有孕在身呢?许阳拼命摇了摇头,实在想不到自己怎么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不自觉地擦了擦额头,纵使那里并没有一滴汗水。
一阵刺鼻熟悉的味道传来,紧接着一只大手拍在了许阳的肩头,惊得许阳差点一蹦三尺高,骇然之下回头望去,便见那只有半个身子的老头正自吐出一口白烟,浓浓的烟草味道刺鼻却温馨,纵使许阳一路走来历尽波折,自诩早已心如磐石,却也止不住热泪盈眶,“爷爷”。
许夫子似是只睡了一个午觉,苍老得如同枯树皮一样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布满了笑意,从那一道道沟壑纹理中溢出,浑浊的双眼布满了慈爱,稀疏焦黄的几颗牙齿错落有致地遥相呼应着,只是一味地笑着。
那笑容,尘封在记忆里已经数十年,再见却依然亲切如故。望着那笑容,许阳忽然不想再走下去了,他只想再回到黑水小镇,回到那熟悉的童年,那里似乎永远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可是,回不去了,许阳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人,一路走来,有敌人,有朋友,还有的是责任。倏地,那一身火红的女子蓦然闯入脑海,思及次,他便痴痴地笑了,笑得像个傻子。
四四方方的篱笆小院一切如故,那桃树刚刚落了一地桃花,铺满了半个院子。
那树下的水井依旧照得人纤毫毕现,许阳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忽地发现水井的倒影里多了一个人,那黑衣宫装的女子依旧双目紧闭 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边,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断断续续地传来,难免让人意马心猿。
至于那方石磨,许阳远远绕过它,他可不会忘记它是如何生生磨灭了一尊神明,凶戾非常。
茅草屋的门敞开着,一眼便能看见中堂那方供桌,上面的香炉上香烟袅袅,山墙上那幅空白的画卷依旧,左下角那方小小的印钤鲜红醒目。
恍惚间,似是有一道虚影从那幅画卷走出,径直走向那黑衣宫装女子,围着那女子左三圈右三圈地转呀转呀,转得许阳的头都有些晕乎。
恍惚中,似乎有呢喃声响起,“哈,终是没有枉费我一番心血,只是我该叫你幽泉还是什么?是你吗?唉,你终究不是她,这世上怎么会有相同的两朵花!或者该叫你幽小泉还是什么,算了,一切随缘吧!”
有微风拂面,那风吹在脸上竟是暖洋洋的,风中还带着山花的香气,带着野草的芬芳,一同传来的还有嘈杂的细语,以及一声声殷切的呼唤。
许阳努力晃了晃有些发胀的头,便对上了一张张急切紧张的脸,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偏过头,便对上了那清丽绝尘的绝世容颜,还有……还有那一双眼睛,那究竟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那眼里,竟然思绪万千。那眼里有光,望过来,似是跨越了千年、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