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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三月,风卷地起,沙如刀。

夕阳斜坠,余晖赤红,将连绵营地染上一层薄血。

风从西北而来,掀起帐篷边角,哗哗作响。

仿佛数万战鼓低沉轰鸣,远处的旌旗已被风折断半角。

几杆长枪斜插在黄土之中,像战死者的孤墓。

宁昭翻身下马,落地如山。

在朝堂之上领命之后,宁昭就马不停蹄离开了大玄皇城。

经过几日的长路奔波,今日也是终于重回边境。

他未换戎装,铁甲之下的锦衣被风卷起一角,染尘不掩贵气。

他目光冷峻,绕过执戈侍卫,直入粮仓。

其实在之前他就收到传信,西境的粮草不多了。

如今大秦来势汹汹,免不了一场苦战,如今如今粮草紧缺。

那这仗就难了,这也是他为何如此急切来到粮仓的原因。

身后副将与军需官踉跄追来,却不敢发一声阻止。

仓内漆黑潮湿,灯火微弱。

一股霉腐气息扑面而来,宁昭皱眉。

掀开一袋麻布,眼前的画面令他足足沉默了数息。

干粟黏结,霉斑斑驳,夹杂其中的沙粒泛着诡异黄光。

宁昭蹲下身,指尖一捻,细沙滑落,粗粟嵌肉。

他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沙碜之味刺得牙龈作痛。

眉头皱起的刹那,一道冷光从眼中闪过。

“这粮,是何时抵达的?”他语气如霜,贴地而起。

军需官跪地磕头,声音颤抖:

“殿下,三日前由中路驿道送来,点验时已是如此。”

“臣不敢擅动,只待殿下查验。”

“数量呢?”

“合计三十八车,尚可支撑七日。”

“七日?”宁昭轻声呢喃,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

他缓缓站起身,冷笑一声,“这不是军粮,这是棺材钉。”

他转身离去,步伐干脆利落,风沙仿佛也避让开他周身三寸。

副帅林卓欲言又止,终究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夜,彻底沉了下来。

西境大营东南角,一隅无人察觉的黑暗处,数辆粮车重新封包。

宁昭立于风中,裹着披风,目光如鹰隼巡视。

他指了指其中一袋粮:“掺三成沙,撒霉粉,再灌水密封,三日后自然变质。”

他低声下令:“再取蛮荒之羽,伪造劫粮痕迹。”

“马蹄印引向北荒防线——要做得像些。”

心腹将领一顿,迟疑问道:“殿下是要……将此嫁祸?”

“不错。”宁昭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酷与算计。

“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弹劾沈彦失职,粮道被劫。”

“顺便提上一句:蛮荒粮草来得太顺,沈彦恐有私通之嫌。”

“那……北荒?”心腹眸中一惊,已猜到他心底更深的意图。

“北荒,”宁昭眼底微光一闪,“正好该清一清了。”

远处,副帅林卓站在阴影下,远远望着那批即将启程的“赈军粮”。

掌心握着的,却是十年前亲手缝在战袍上的“护国”二字。

他低声自语:“护国之名,怎成刮骨之刀……”

金銮殿上,春日初暖,却似冷铁迎面。

王延之大步踏入,手中捧着的密折如斩马之锋。

他跪而不伏,朗声道:“臣有折奏——西境军粮短缺,军心动荡。”

“户部督粮沈彦,未尽职守,致使粮道中断,西境将士恐难支撑旬日,求陛下明察!”

朝堂一片哗然。

宁龙手中玉笏重重一敲,回声中带着寒意:“沈卿,如何解释?”

沈彦缓步上前,神色沉定。

他在朝中本无声望,寒门出身,每一次开口都需斟酌百遍。

可今日,他双眼炯炯有神,手中既无玉笏,也无金章,唯有一封账册,一布口袋。

“陛下。”他低声启唇,声音却如钟:

“户部所督,仅为文义;实权在礼部。”

“臣奉旨查仓,所接兵部调拨军粮,皆为霉粟掺沙。”

“臣不敢妄动,已留证据。”

他一掌拍开布袋,一抔黄沙倾泻于玉阶之上,细而轻,与常见西境战沙迥异。

沈彦屈膝伏地,两手托沙,高举过顶:

“蛮荒之沙赤如铁,血染不退;而此沙,细黄无力,乃是陇西干土。”

“臣斗胆断言——此沙非战损,而为人掺入。”

殿上死寂。

宁龙眉头紧锁,目光在梁肃与沈彦之间来回跳动。

他取一撮沙,凑近鼻端轻嗅,旋即投向案前一枚战俘物资——

蛮荒铁矢上残留的赤土与这黄沙一比,高下立判。

王延之面如死灰,强作镇定:“不过一袋黄沙,沈尚书欲以此诬本部调粮,未免牵强。”

“是否牵强,”宁无缺轻咳着步出偏殿,语气懒散却言语锋利。

“可请太医院取其灰尘对比,也可调陇西仓图查鼠患情况。”

“若此沙为鼠患所添,亦说明兵部失于仓管;”

“若为人为……呵,兵部得自行对镜了。”

他目光不动,手中绢帕却被鲜血染红。

宁龙不语,挥手:“此事,暂压三日。”

“梁卿,退堂之前,再查一回陇西调拨记录。”

王恒眉眼一低,侧目一瞬,眼底光芒冷如冰河。

而在沈府密室内,一名药童被带入内堂,老仆悄然取出锦囊,递至沈彦手中。

信中绘着一张沙粒放大图,纸边仅书六字:“陇西官仓,鼠患成灾。”

落款无名,纸质却与宁无缺常用信笺一模一样。

沈彦握紧锦囊,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如西境夜雨,落在燥热心头,唤醒冷静。

他知道,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开始。

北荒夜,雪未化,风犹重。

宁凡于营帐外独坐,雪落衣襟未曾拂去。

他掌中转着一枚墨玉扳指,深沉色泽里封着火油之魂,内刻游鱼,柔软与锋锐并存。

“她若见此,便知我未变。”他轻声道,似对雪语,又似对心。

苏苏在旁,轻咬唇角:

“殿下,此物太重……若落入旁人之手,恐惹杀机。”

“她知火油气息,识扳指刻纹。”宁凡低头一笑。

笑意中带着一点少年人少有的温柔,“她握着它,就握着我。”

他将那枚扳指与一枝红柳花封入素锦尺素。字不多,仅八字:

“北荒春迟,静候归期。”

风起处,他衣袂翻飞,雪中孤影,不语如松。

而在遥远的大秦别苑之中,苏浅浅捧着那枚玉扳指,坐在梅枝下,眉心一寸不展。

目光却落在那游鱼上,仿佛见到雪中那人的眼。

红柳花干而不碎,像是北荒的风,孤独却不曾折服。

她轻轻将扳指贴近心口,低语:

“北荒春迟……但你若在,哪怕晚一年,我也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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