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废墟的焦木堆在晨雾中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苏怀青踩着碎瓦砾,指尖在残垣断壁中摸索,终于翻出一方褪色锦盒。盒面凝结的蜡油呈暗褐色,锁扣处的阴阳鱼纹古朴而诡异,与她怀中那半块残玉竟能严丝合扣。当她掀开盒盖的瞬间,一股腐气混合着微弱的铃兰香扑面而来,仿佛封存了五十年的恩怨情仇在此刻骤然释放。
盒内躺着一封泛黄书信,宣纸边缘焦黑如被火舌舔舐过,开篇字迹虽已褪色却仍清晰可辨:“戊戌年腊月廿三,苏氏嫡系苏慕礼,自愿与玉娘及其血脉断亲绝嗣,天地共鉴。” 落款处按着枚血指印,纹路细密如女子,朱砂已褪成暗褐,却依然能感受到当年按下指印时的决绝与怨怼。
井水在此时忽地沸腾,气泡翻涌间浮出半截焦黑木牌。苏怀青俯身捞起,牌面阴刻 “断亲书” 三字,笔画深凹处积着黑色淤泥,背面用指甲划出的卦象 “乾为天,刚健中正” 仍清晰可辨。卦象下黏着一绺青丝,发梢缀着米粒大的银锁片,锁芯赫然刻着 “怀青”,与她腕间银锁纹路如出一辙。
“二小姐,这书动不得……” 少年守祠人的声音从槐树下飘来,他提着的滴血灯笼在风中摇晃,戏袍下摆的金线被夜风掀起,露出内衬的符咒残页,“五十年前,慕礼老爷用这封断亲书镇了玉娘的怨气,您若撕毁……” 他的话音未落,井底突然传来指甲刮石的刺响,尖锐的声响划破寂静,震得人头皮发麻。
子时梆子响过三声,仿佛是命运的警钟。苏怀青攥着断亲书退至供桌残骸旁,泛黄的书页忽地渗出黑血,在空气中凝成玉娘的面容。那面容溃烂却带着期待,玉娘的声音幽幽传来:“我的儿…… 撕了它…… 替娘斩断这孽缘……” 与此同时,铜镜 “咔嚓” 裂开蛛网纹,镜中伸出溃烂的手臂,苏怀青挥银簪刺向镜面,簪尖却似刺入皮肉,黑血顺着裂缝汩汩涌出,镜中玉娘的五官骤然扭曲,竟化作苏慕礼的脸,他冷笑道:“你以为断亲书能救你?不过是我留的后手……”
供桌下的青砖应声塌陷,露出暗格中的铁匣。苏怀青打开铁匣,里面堆满泛黄契约,每张都按着苏慕礼的血指印,墨迹虽已陈旧,却依然透着阴森之气:
“光绪二十三年七月初七,购青铜三百斤,酬银五十两。”
断亲书为阵眼,需苏氏血脉心头血启阵。”
苏怀青只觉心口胎记骤然灼痛,仿佛有一团烈火在体内燃烧。七星主铃自脊椎钻出,在空中旋转飞舞,散发出耀眼的青光。青光映亮契约末页的小字:“甲子年五月初五,以断亲书为引,炼苏怀青为往生阵眼。” 这一行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五更雨急,豆大的雨点砸在废墟上,激起阵阵烟尘。苏怀青将银簪抵住心口,井水倒映的玉娘幻影尖啸着扑来,溃烂的指尖戳向她腕间的 “子母咒”:“剜出心头血…… 才能破这断亲书……”
簪尖刺入皮肤的刹那,祠堂四壁的《镇魂咒》逐一亮起,光芒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血珠溅上断亲书,墨迹遇湿后如同活物般游走,竟在纸面拼出新卦象 ——“坤为地,柔顺利贞”。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倒影棺的棺盖轰然掀飞,女尸的腹部爆开,脐带缠着的青铜铃铛如活蛇般窜出,铃舌泛着寒光,直刺苏怀青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断亲书突然自燃,青绿鬼火腾空而起,将铃舌焚成灰烬。玉娘的啜泣自灰烬中渗出:“慕礼早将你的生辰刻在阵眼…… 断亲书烧了…… 往生门…… 就要开了……” 苏怀青望着燃烧的断亲书,心中涌起一股悲凉,她知道,这一烧,不仅烧断了苏慕礼与玉娘的亲缘,也点燃了自己命运的导火索。
晨光漫过祠堂残垣,苏怀青在灰堆中摸到半枚玉佩,阴阳鱼纹的裂口处粘着血渍,遇光显出一行小楷:“断亲不断命,双魂本同根。” 井水平息如镜,映出她身后的异象 —— 少年守祠人正将染血的银锁片系上婴骸脖颈,那锁片刻着 “念玉”,婴孩的面容却与她幼时如出一辙,仿佛在诉说着双生姐妹的命运纠葛。
供桌残骸下压着一角戏服,袖口金线绣着《牡丹亭》末句:“原来这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 血渍在布料上凝成新谶:“断亲书烬,往生债续。” 井底忽传来玉娘轻笑,苏怀青俯身下望,只见自己的倒影正端坐镜前梳妆,唇间一点绛红如血,而井壁深处,少年守祠人撕下面皮,露出苏慕礼的五官,他面无表情地将簇新戏票投入水中:“甲子年五月初五,座次苏怀青,戏目《绝嗣劫》。”
祠堂废墟中,最后一枚青铜铃铛坠地,铃身刻着生辰八字 —— 正是今夜子时三刻。苏怀青望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断亲书的焚毁并没有结束这场噩梦,反而拉开了往生门开启的序幕。双生姐妹的命运,苏氏家族的恩怨,都将在这个子时三刻,迎来最终的了结。
雨还在下,废墟中的焦木堆渐渐被雨水浸透,断亲书的灰烬随着雨水流淌,汇入井中,仿佛在为这场跨越五十年的恩怨谱写最后的篇章。苏怀青站在井边,任由雨水打湿衣衫,她握紧手中的银簪,眼神中既有恐惧,也有决绝。她知道,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直面这一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的冤魂得到安息,让这场可怕的轮回画上句号。
子时三刻的钟声即将敲响,祠堂废墟在雨中显得格外阴森,仿佛一座等待审判的法庭。苏怀青深吸一口气,迈出坚定的步伐,走向那口古井,走向她命中注定的结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井中,只留下那枚青铜铃铛,在雨中默默见证着这一切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