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皇寝宫——
齐皇盯着案上的残棋,黑子已被白子团团围住。
二皇子赵承羡手中捧着刑部刚呈的卷宗,墨香混着殿中浓烈的参味,熏得人头晕。
“父皇,这些供词漏洞百出。”
“江家镇守北疆二十几载,若真贪墨,北疆早该饿殍遍野......”
齐皇咳嗽着摆手,枯槁的手指划过棋盘,“你以为朕不知道这些是假的?”
“江家功高震主,你登基后拿什么让他们俯首?”
赵承羡是个聪明人。
稍一提点就明白了齐皇的意思。
“可儿臣不想做这样的明君。”
“所以朕才要替你做恶人!” 齐皇突然拍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军权在一家手里握久了,忠良也会长出反骨!”
他缓了口气,声音又软下来:“君臣之间最牢的枷锁,不是铁链,是恩义的欠债。”
“待卯时你就去刑部狱中亲自给他松绑。”
“告诉江烈,贪腐案是廖御史的阴谋。然后把北疆防线分成三路,让江烈领中路军,记住,恩要你亲自给,威也要你亲自立。”
“等你做完这些,朕就下罪己诏退位让贤!”
赵承羡:“父皇,那廖御史......”
齐皇扯过锦被盖住枯瘦的双腿,“廖御史和朕一样,都已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
“帝王的棋盘上,每颗棋子都有该去的位置......”
......
......
刑部牢房的石墙上渗着水珠。
江烈盯着铁栏外摇曳的烛火,听着隔壁牢房传来的刑讯声。
自昨夜被押解至此,已过了十二个时辰,却无人提审。
只有狱卒每隔两个时辰送来一碗冷粥——这是刻意消磨人心的手段。
牢门打开。
来人不是狱卒。
而是李公公端着食盒进来。
老太监挥退众人,掀开食盒:“王爷尝尝,这是陛下亲赐的酪浆,陛下说,这酪浆还是当年的味道。”
江烈盯着玉碗里的奶浆,忽然笑了:“陛下还记得。”
“当年本王随陛下打天下时,在篝火旁分食酪浆,陛下说「等天下太平,要让江家儿郎都来京城喝御酒。」”
江烈尝了一口。
奶香里带着一丝涩味。
帝王的恩义,从来都不是纯甜的。
总要掺些苦涩,才能让臣子记得,这恩义来得多不容易。
老太监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陛下......陛下的身子越来越......”
李公公叹了口气:“陛下知道您冤。可只有让边军知道,荣宠不是先帝给的,而是新君给的。才能为日后免去一场杀伐......”
“只能让您受些委屈了......”
只有这样。
才能让新帝登基后借平反立威,江家的罪名越莫须有,新帝的恩赏便越有分量!
这正是帝王权术里「父做恶人,子收人心」的经典套路。
“谢李公公提点。”
李公公再次叹道:“王爷您言重了,要谢,您就谢陛下吧。”
“是陛下让咱家来说这些的。”
“陛下他还是念旧情的......”
江烈低头看着自己腰间那柄御赐的昭刃。
如今短匕还在,鞘已旧......
在幽州时。
他总是喜欢教士兵们唱镇北歌。
歌词里说「铁衣寒,君恩暖,十万儿郎枕戈眠。」
可如今君恩要先寒一寒。
才能让新的君恩显得更暖。
卯时初刻。
刑部地牢的铁门终于打开。
江烈看着晨光里走来的二皇子。
“王爷,让您受苦了。” 赵承羡快步上前,亲手解开江烈身上的枷锁,“我已查明,贪腐案是廖御史伪造账册......”
“殿下不必多言。” 江烈打断他,“老臣只问一句,北疆的军权,陛下打算怎么分?”
赵承羡一怔,从袖中掏出圣旨:“即日起,北疆设三路节度使,西路归御边军,中路归幽州军,东路归新设的神武营。”
“王爷仍领中路节度使,兼理屯田事务。”
三十万幽州铁骑分三路。
意思是要削去他二十万的军权。
江烈解下齐皇送他的那柄「昭刃」,将之退还给这位未来的新君。
意味着自己愿意交出两路军权。
赵承羡却将「昭刃」推回江烈手中:“将军日后还要领中路节度使为大齐守护幽州,这把昭刃,您要拿着。”
这把「昭刃」承载了太多......
是荣誉......
是免死金牌......
也是枷锁......
“殿下,老臣有个请求。” 江烈突然跪下,“请准许老臣在幽州立一块罪臣碑,刻上今次贪腐的罪名。待新帝登基后,再由殿下亲手磨去碑文。”
赵承羡明白这是江烈在递投名状。
用暂时的屈辱,换未来的恩宠。
他忽然想起父皇昨夜说的话:「君臣之间最牢的枷锁,不是铁链,是恩义的欠债......」
晨雾散时。
江玉乘亲自为父亲送来新的官服。
江烈摸着袖口新绣的蟒纹,比旧的小了三分,却更精致。
他知道。
这是陛下留给他的分寸。
既不能让幽州军寒心,也不能让新帝难收人心。
“爹,您真的不恨吗?”江玉乘望向狱墙上的霜花,它们正随着阳光融化。
帝王的权术。
是比夷敌的弯刀更锋利的武器。它割开的不是皮肉,而是人心......
“恨什么?” 江烈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幽州的风雪味,“陛下给咱们留着命,留着权,不过是让咱们做新帝手里的刀。”
“这把刀若想不卷刃,就得学会在圣恩里淬火。”
江玉乘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被江烈打断。
江烈又怎会不知自家儿子心中所想。
用江玉乘的话说就是:「我们三十万铁骑,大不了反了他的!」
江烈轻轻摇头,缓缓说道:“尚不至于此......”
江玉乘揶揄道:“那您还真是大度!”
江烈长叹一声:“内乱若起,苦的终究是天下百姓。”
“陛下与我,也曾有过多年兄弟情谊,想必他心中,多少还是顾念几分的。”
“若换做我是帝王,或许也会如此吧......”
当然。
最主要的是。
江烈怎会为了一己之私,让天下百姓再遭战火屠戮?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
他这二十几载的守护,又算作什么?
什么是真英雄?
大概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