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草叶的清香钻进衣领时,林夜正用指节抵着望远镜的调焦轮。
唐婉儿的笑声还在不远处晃着,像一串被风吹散的银铃,可他后颈的麻痒却比方才更甚——那不是天劫降临时的灼痛,倒像是有人隔着层毛玻璃,正用羽毛扫他的神经。
\"你打破了命运之门,却未走出命运本身。\"
这一次的声音更清晰了,带着某种穿越过无数岁月的空茫,直接撞进他的太阳穴。
林夜猛地直起腰,望远镜金属支架在掌心硌出红印。
月光突然暗了几分,他眼前的夜空像被揉皱的黑绸,先是裂开道细缝,接着整面翻涌成灰白的雾海。
破碎的记忆片段从雾里浮出来。
是十二岁那年暴雨夜,他蹲在便利店屋檐下啃冷掉的包子,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是去年深秋在图书馆,苏瑶把保温杯推到他手边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影子;是唐婉儿第一次用龙鳞给他疗伤,鳞片刮过手腕的刺痛混着甜腻的血腥气;还有张昊熬夜写代码时,电脑屏幕在他镜片上投出的幽蓝光斑......
\"你是谁?\"林夜攥紧了口袋里的橘子糖,糖纸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响。
他的声音在灰白空间里荡开,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没激起来。
雾突然开始旋转。
一道银白的光痕从记忆碎片中窜出,像活物般绕着他的手腕缠了两圈,又朝着雾海深处飘去。
林夜下意识要追,后颈却传来尖锐的刺痛——那是属于现世的痛觉,提醒他此刻仍站在观星台的石头上,只不过额头已沁出冷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林夜?\"
清甜的雪松香气先涌进鼻腔。
苏瑶的手按在他后颈,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渗进来,像块暖玉。
林夜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地,膝盖压得生疼。
苏瑶半蹲着与他平视,发梢沾着山风带来的露水珠,眼睛里映着他苍白的脸。
\"你刚才......\"她的手指在发抖,却还是轻轻抚过他汗湿的额角,\"气息突然变得像要被撕碎的风筝线。
我在山脚就感觉到了。\"
林夜这才注意到,苏瑶手腕上缠着淡金色的光链——那是她的星河锁链,此刻正泛着微光,末端虚虚抵着他心口。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锁链并未收紧,倒像是在温柔地托住什么。
\"有东西在拉我。\"他抓住苏瑶的手腕,能摸到她脉搏跳得飞快,\"不是天劫,是......另一种力量。\"
苏瑶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前世记忆觉醒后,对灵气波动的感知比从前敏锐十倍,此刻正盯着林夜眉心那点若隐若现的银斑——方才他陷入异境时,那里闪过与光痕同色的微光。
\"别怕。\"她把额头轻轻抵上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在。\"
山脚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的闷响。
林夜这才想起唐婉儿。
他转头望去,方才刻着\"观星台\"的石头上已经空了,只有她的龙鳞手链落在石面,泛着幽绿的光。
\"婉儿?\"他喊了一声,回音撞着山壁散开。
苏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骤变:\"她的气息......\"她攥紧林夜的手,指尖几乎要掐进他掌纹,\"在往城南废庙方向去了。
龙脉的躁动隔着二十公里我都能感觉到。\"
林夜霍然站起,扯过外套搭在苏瑶肩上:\"你留在这里,我去追她。\"
\"不行!\"苏瑶抓住他衣角,星河锁链突然亮起刺目金光,\"你刚才的状态太危险,我......\"
\"相信我。\"林夜低头吻了吻她发顶,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我现在能分清什么是该扛的。\"
苏瑶的手指慢慢松开。
她望着林夜跑下山的背影,摸出手机给张昊发了条消息:\"实验室监控调最大倍率,城南废庙。\"
而此刻的唐婉儿正站在废庙门前。
她是跟着腕间龙鳞的灼痛来的。
从观星台到城南,二十分钟车程里,龙鳞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肤,直到她拐进这条荒草齐膝的小路,痛感才变成某种亲切的震颤。
庙门歪斜着,门楣上\"镇龙祠\"三个大字早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块。
唐婉儿踩着满地碎砖走进去,正中央的供桌上落满鸟粪,可当她的鞋尖碰到某块青石板时——
\"咔\"的一声。
石板裂开条缝,露出下面刻满龙纹的石碑。
唐婉儿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碑文,整座废庙突然亮如白昼。
金光从石碑里涌出来,裹着她的腰肢将她托起,龙鳞手链\"叮\"地崩开,十二片鳞片浮在半空,竟在她身周组成了完整的龙形光纹。
\"这文字......\"她望着石碑上流转的古篆,喉咙发紧,\"和我从小到大的梦一模一样。\"
同一时间,三公里外的实验室里,张昊正盯着电脑屏幕狂敲键盘。
他新开发的灵能计算机突然发出蜂鸣,屏幕上的数据流像被飓风卷过的纸页,疯狂滚动着陌生的符文。
\"我靠?\"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指尖在\"追踪\"键上悬了三秒,\"林夜那家伙又搞什么大动静......\"
手指落下的瞬间,整栋楼的灯光突然熄灭。
黑暗中,计算机屏幕发出幽蓝的光,映着张昊突然绷紧的脸——数据流里,一行血红色的字正在跳动:\"命运之外,正在注视。\"实验室的应急灯在天花板上炸出两点昏黄,张昊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灵能计算机的散热口发出焦糊味,他却连擦汗的功夫都没有——方才那行血字刚消失,数据流里就窜出两条纠缠的光带,一条是林夜标志性的紫电纹路,另一条裹着龙鳞灼亮的幽绿。
“我靠我靠我靠!”他对着屏幕猛拍空格键,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苏瑶说的龙脉躁动原来在这儿!这两条能量线怎么跟被钓鱼似的往同一个坐标拽?”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新开发的定位模块“叮”地弹出红色标记,“坐标北纬34°12′,东经118°45′……城南废庙?唐婉儿那丫头果然在那儿!”
他抓起桌上的战术耳机套在头上,对着麦克风喊:“苏瑶!苏瑶能听见吗?我定位到林夜和唐婉儿了,都在城南废庙!那地方的能量波动邪乎得很,像是……”话音突然卡住,屏幕上的光带突然扭曲成螺旋状,“像是被什么东西当吸管在吸!”
山路上的林夜跑得肺叶生疼。
他能清晰感觉到,随着离废庙越来越近,后颈的麻痒正转化成某种牵引力——不是拽着灵魂,而是直接勾住了他体内的天劫之力。
月光在柏油路上拉出他摇晃的影子,忽然间,影子边缘泛起灰白的雾,像被人拿橡皮轻轻擦过。
“停下。”
这声低喝不是来自耳朵。
林夜踉跄着栽进路边灌木丛,指甲缝里嵌进带刺的枝桠也浑然不觉。
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正在虚化,皮肤下的血管泛着银白微光,像是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攥住了手腕。
“你以为追上去就能救她?”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她的命线早被刻进石碑,你每往前一步,就多扯断一根属于自己的因果。”
林夜突然笑了。
他抹掉嘴角的血,指腹重重按在眉心那点银斑上——那里正随着心跳发烫,“所以你才一直用记忆碎片干扰我?十二岁的包子、苏瑶的睫毛、婉儿的龙鳞……想让我怕,让我退?”他猛地站直身子,天劫之力在指尖噼啪炸开,“告诉你,老子连天劫都吞过九回,还会怕什么命运之外的鬼话?”
话音未落,眼前的山路突然像被揉皱的画纸。
林夜踉跄着栽进灰白雾海,再抬头时,一座悬浮的镜面宫殿正立在他面前。
宫殿的穹顶坠着星子般的光斑,每面墙壁都是他的影子——有十二岁蹲在便利店的,有和苏瑶在图书馆翻书的,有被唐婉儿用龙鳞疗伤的,甚至有个穿着西装在公司敲键盘的,正抬头冲他笑。
“这里是无命界。”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夜转身,看见个穿灰袍的男人,面容模糊得像被水洗过的画,“你打破了命运之门,却没学会怎么填补门后的空白。那些镜像里的你,都是被命运舍弃的可能性。”
“所以呢?”林夜摸着口袋里的橘子糖,糖纸已经被攥得发皱,“你要我选一个当答案?”
灰袍人举起手,最近的一面镜子突然裂开。
镜中那个穿着西装的林夜伸出手,指尖触到裂缝的瞬间就碎成光点,“不,你要亲手碾碎所有被命运写好的剧本。你吞噬过天劫,可知道天劫为何存在?”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像风穿过空谷,“因为天道怕了——怕有一天,会有个不要命的小子,连命运都敢嚼碎了咽下去。”
林夜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望着宫殿深处,那里的镜面更密集,无数个“他”的影子正在晃动,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正举起和他一样的橘子糖。
后颈的麻痒突然变成灼烧,他知道这是现世在拽他回去——苏瑶的星河锁链还在托着他的命线,唐婉儿的龙鳞可能已经触到了石碑最深处。
“我来这儿,不是听你说教的。”他扯松领口,天劫之力在体内翻涌成紫色漩涡,“告诉我,怎么救婉儿。”
灰袍人笑了。
他的面容终于清晰了一瞬——竟和林夜十二岁时在便利店玻璃窗上的倒影一模一样,“救她的方法,就在你碾碎第一个镜像的时候。”
话音未落,林夜脚下的雾海突然翻涌。
他踉跄着抓住最近的镜面,掌心触到的瞬间,镜中那个十二岁的自己突然冲他眨了眨眼。
而在现世的城南废庙,唐婉儿的龙鳞手链正发出刺目绿光。
十二片鳞片组成的龙形光纹突然活了,张开半透明的龙嘴,朝着石碑上的古篆猛地一吸——
“咔!”
石碑裂开的刹那,三公里外的实验室里,张昊的灵能计算机发出刺耳鸣叫。
他盯着屏幕上突然合并成一束的光带,颤抖着摸出手机给苏瑶发消息:“林夜的能量波动……消失了。”
同一时间,观星台的苏瑶正攥着林夜留下的外套。
山风掀起衣角,露出里面掉出来的橘子糖纸——糖纸背面,有林夜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如果我没回来,记得给张昊的电脑设个开机密码。”
她的星河锁链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苏瑶望着城南方向,那里的夜空正泛着不自然的灰白,像被谁撕开了道口子。
她摸出随身带的星轨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废庙,最后“咔”地折断在“无”字格上。
“林夜……”她对着风轻声说,把橘子糖纸贴在胸口,“你最好给我带包新的橘子糖回来。”
而在那座镜面宫殿里,林夜正盯着掌心的镜像。
十二岁的自己突然开口,声音和记忆里的雨声重叠:“哥,你说我们能走出命运吗?”
他望着宫殿深处无数晃动的影子,慢慢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