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指尖轻叩铁制探视桌面,直视坐在对面的陈岩。狭小的会见室内灯光惨白,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重叠又分离。
会见室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1:08,秒针每次走动都像是在切割着沉默。
「陈岩,我不再问你有没有杀人。」云渺压低声音,目光锁定对方微微颤抖的手指,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戴着的古旧袖扣。
「我只想知道,你和死者认识多久了?」
陈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会见室的空调发出轻微嗡鸣,仿佛掩盖什么秘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律师。我和死者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工作上的交集。」陈岩语气平稳,却不自觉地摩挲手腕上的疤痕。
袖扣在灯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光泽,上面隐约可见一个细小的刻痕,像某种特定标记。
「是吗?」云渺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密封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张照片,缓慢地展开。
「那请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七十二条关于证人证言的规定,解释,为什么你们在五年前就已经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而且是在公司成立前两年?」
云渺将照片推到陈岩面前,「这张照片经过了法医技术处的鉴定,确认未经任何篡改。」
照片上,陈岩与死者站在某个山林边缘,背景隐约可见几栋低矮建筑。画面右下角有一个模糊的日期印记——1108。
而两人之间放置着一个印有奇特标志的黑色皮面会议记录本,那标志看起来像个古朴的天平,却被一把利刃穿过。
这记录本的样式与她从父亲书房发现的那本几乎一致,连纸张的泛黄程度也相仿。
「你从哪里——」陈岩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握紧。
「这不重要。」云渺打断他,「重要的是你一直在撒谎。这个案子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得多,对吗?」
她手指轻敲照片中的记录本,金属寒意顺着指尖刺入心脏,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体内蔓延。
监狱日光灯忽然闪烁了一下,在陈岩眼中投下阴影。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紧扣桌面,指节泛白。
随后,他手指在桌面敲击起来——三长两短,这节奏让云渺心头一紧,这正是父亲与她约定的家庭暗号。
「云律师,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一种气音,用家乡方言含糊地补充了几句云渺听不懂的话。
「这不仅关系到我的案子,还可能关系到你的安全。」他的眼神在说这句话时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你在威胁我?」云渺冷声道,同时悄悄按下了口袋里的录音笔,录音按钮的触感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恰恰相反。」陈岩向前倾身,声音低沉而急促,「我在警告你。你以为你只是在为一个被冤枉的人辩护,但你踩进了一个更大的泥潭。」
他目光扫过会见室的角落,确认没有监控对准这个方位,「死者不是意外死亡的,他是被处决的。」
说完,他紧张地看了一眼书桌底下的那个微型保险箱,仿佛那里藏着什么重要物件。
云渺心跳猛然加速,却维持着表面的冷静。「被谁处决?为什么?」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个保险箱,将位置牢记在心。
保险箱上的锁有着特殊的花纹,与陈岩袖扣上的图案若有相似,这绝非巧合。
陈岩摇头,目光飘向会见室门口的守卫。「我不能说太多。」他从袖口里滑出一张纸条,用掌心压住。
「但你应该去查一查死者公司的资金流向,特别是每年的4月13日和11月8日,这两个日期对你应该很熟悉。」
4月13日。云渺瞳孔微缩,十年前的案发日期。11月8日,她母亲的忌日,也是父亲失踪前最后一次与她通话的日子。
这两个日期不可能是巧合,心底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一些零散的片段开始连接。
她不动声色地拿走纸条,纸上有一串看似随机的数字,字迹与照片背面的笔迹极为相似。
「你和我父亲认识?」云渺压低声音问,眼神锐利地扫过陈岩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
陈岩面色不变,却轻轻摩挲左手腕上的袖扣,「我不认识什么云先生。」语气平稳,却有意避开直接回答。
正当云渺准备追问,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一条来自秦默的短信:
「证物7号被动过手脚,检验报告被篡改,血液样本不匹配。按照《刑事诉讼法》第五十八条规定,证据真实性存疑。你要小心。」
云渺抬头看向陈岩,后者表情平静,仿佛已经看透一切。他的手腕上,那个奇特的袖扣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看来你已经有线索了。」陈岩轻声说,「你的那位老朋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手上的伤,你注意到了吗?」
「你知道秦默?」云渺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脑海中闪过秦默昨日握枪的手上那道新鲜的伤痕,与死者伤口的特征极为相似。
那把枪的特殊纹路与陈岩袖扣上刻着的图案有着微妙的相似,这绝非巧合。
陈岩微微一笑,从袖口中再次滑出什么东西,迅速收回。「有些谎言比真相更安全,云律师。特别是在这种地方。」
他看向监控摄像头,表情意味深长,却不再说话。守卫走过来,示意会见时间结束。
电子钟此时显示11:38——恰好30分钟,精确到秒。守卫的视线似乎有意避开会见桌上的文件,这不合常规。
「我只能说这么多。」陈岩起身前最后低声道,「记住,有些人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小心那个保险箱,还有……你父亲的档案。」
云渺脊背发凉,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个从未打开过的老式保险箱,和近日父亲反常的行为。
离开监狱时,阴云密布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云渺快步走向停车场,脑中回放着与陈岩的对话,手中紧握那张写满数字的纸条。
她将纸条放在阳光下仔细查看,隐约看到有水印浮现,似乎是某种特殊墨水,但要完全显现似乎还需要特殊处理。
风吹动停车场边缘的灌木丛,发出沙沙声响。云渺警觉地环顾四周,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车内似乎有人正观察着她。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显示父亲的来电,她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渺渺,你在哪?」父亲的声音异常紧张,背景有机场广播的声音,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刚从看守所出来,怎么了?」云渺走到车旁,注意到车门把手处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有人尝试过开门。
车窗玻璃上似乎留有指纹痕迹,反射出微弱的光晕。身后,那辆黑色轿车的引擎启动了。
「回家路上小心,不要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要去任何人家里。我可能这两天要出趟远门。」背景中广播响起了11:08航班的登机通知。
「爸,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和陈岩的案子有关系吗?」云渺压低声音,快速打开车门坐进去,锁好车门。
「还有,你的加密文件我找到了,需要什么密码?那个天平和利刃的标志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机场嘈杂的背景音。父亲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像是犹豫着该说什么。
「渺渺,记住,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轻信。特别是关于我和秦默父亲的事。保险箱里的那把钥匙,你找到了吗?」
云渺心头一震,她并未提过钥匙的事。「什么钥匙?爸,你到底卷入了什么?」
「保险箱密码是你母亲忌日。记住,千万别——」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焦急,背景中似乎有人在接近。
通话突然中断,留下云渺站在原地,心跳如雷。她迅速拨回去,却显示对方已关机。
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她,她迅速启动汽车,但余光注意到后视镜中那辆黑色轿车也开始移动。
车内后视镜被人调整过,她打开手套箱,发现里面的旧相框被人翻动过,相框背面有一个小小的指纹,与之前不同。
相框里是她与父亲的旧照片,但细看之下,照片背景中隐约可见一个天平与利刃的标志,正与陈岩袖扣上的图案一致。
回程路上,云渺始终感觉有车在后面跟随,但每次通过后视镜查看,那辆黑色轿车总是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既不超越也不脱离。
她看了眼车载时钟,11:08,这个数字仿佛诅咒般反复出现。这不可能是巧合,而是某种特定的暗示或警告。
她绕道行驶,拐了几个弯,确认对方确实在跟踪后,迅速拨通秦默的电话。
「我被跟踪了,一辆黑色奥迪,没看清车牌。」她简洁地说,同时注意到仪表盘下方隐约露出一个不属于她的物品——一个小型录音设备。
「不要回家,去公共场所。」秦默声音紧绷,背景中有翻阅文件的声音,还有微弱的警用电台声。
「我刚从法医那里回来,证物7号上的血液有问题。有人替换了原始报告,利用系统漏洞。」
「不用,我能处理。」云渺挂断电话,猛地转向一条单行道,将跟踪车甩开,然后换了条路线回家。
她将车停在公寓楼下一个监控死角,等待了十分钟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拿出手包和那张神秘纸条,快步走向公寓大门。
公寓楼下,暮色已深。云渺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快步进入电梯。电梯按钮上有轻微的磨损痕迹,与平日不同。
电梯内的数字显示器闪烁了一下,停在了11:08,然后恢复正常。电梯内镜面上,她注意到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划痕。
当电梯门关闭的瞬间,她松了口气,却也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翻开手机,调出公寓门口的监控画面。
她曾经为了安全考虑,在公寓门口安装了隐蔽的监控系统,连接到她的手机上,这是当初父亲坚持的安全措施。
正如她所料,监控显示有位陌生男子在半小时前进入了她所在的楼层,而且恰好站在监控死角,无法看清面容。
只能看到他手腕上有一个类似陈岩佩戴的袖扣,在走廊灯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那人走路的姿态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电梯抵达楼层,门缓缓打开。走廊空无一人,但不安感却越发强烈。墙上的应急灯照出几道长长的阴影,像是某种警示。
云渺放轻脚步,靠近自己的公寓门,立刻注意到门锁周围细微的划痕——有人试图撬开门锁,手法专业而谨慎。
地毯上几乎不可见的鞋印显示有人曾在此停留,而且从印记的深浅判断,对方在门前站立了相当长的时间。
门框上有极其细微的金属粉末,可能是开锁工具留下的。云渺从包里拿出防身喷雾,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拿出手机。
她停在原地,握紧手中的防身喷雾,犹豫是否该报警。直觉告诉她,这远非简单的入室盗窃,而与陈岩的案子和父亲的异常行为有关。
就在这时,口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是秦默:
「我到你楼下了。门锁有问题?按《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条规定,有入侵迹象应立即报警。」
云渺吃惊地低头看屏幕,又抬头望向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秦默是怎么知道的?
走廊灯光下,她注意到门锁上有一道微小的金属痕迹,那不是普通撬锁能留下的。是专业开锁工具的痕迹。
是她与秦默搭档调查的默契,还是他一直在监视她?她回想起陈岩的警告,关于秦默的那句话开始在脑海中回响。
正犹豫间,电梯再次响起,秦默快步走出,手按在衣内某处——那里应该藏着他的配枪,那把从证物室调取的涉案枪支。
她注意到他右手上那道新鲜的伤口,形状奇特,与死者伤口的描述吻合。伤口边缘有微微发黑的痕迹,像是被什么特殊物质污染过。
「不要进去。」他走到云渺身边,低声说,「锁被撬过,但手法很专业,可能是来取东西而不是留下什么。」
他的左手腕上露出一个与照片中类似的袖扣,在走廊灯光下闪烁着冷峻的光芒,又迅速被衣袖遮住。
云渺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确定?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她后退半步,保持着微妙的距离,防身喷雾仍握在手中。
秦默没有回答关于伤口的问题,而是拿出一副手套戴上,仔细检查门锁。「锁芯没动,但门框有轻微变形,撬过但没撬开。」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门下方几乎不可见的划痕上,「他们可能有钥匙。」
「谁会有我家钥匙?」云渺声音发紧,回想起父亲电话中提到的钥匙。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纸条。
「这就是问题所在。」秦默直起身,目光严肃,背后的走廊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覆盖在云渺的门前。
「不只是你的公寓。我刚收到消息,存放证物7号的证物室被人入侵,伪造了血液检验结果。按照《刑事证据规则》第十七条,这已经构成证据污染。」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着无色透明的液体,「这是显影剂,你有什么需要显示的东西吗?」
云渺迟疑片刻,拿出陈岩给她的纸条。「需要用紫外线照射吗?」她注意到秦默的动作如此熟练,仿佛做过无数次。
秦默点点头,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紫外线灯。「需用紫外线灯照射5秒,再滴入ph8.5缓冲液。」
这种专业设备和试剂通常只有刑侦技术人员才会随身携带,秦默为何会有如此准备?
他熟练地操作着,将显影剂小心涂抹在纸上,数字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文字:「查阎王第三保险箱,代号1108」。
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个关键词在她脑中闪现:陈岩、秦默、证物、血液、4月13日、11月8日……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不愿面对的可能性。
「秦默,这一切是不是都与十年前的案子有关?」她直视秦默的眼睛,注意到他眼角细微的紧张抽动,声音微微发抖。
走廊的灯光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加刺眼,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秦默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是的。但不止于此。」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继续道:「这关系到一个组织,一个潜伏在司法系统内多年的犯罪组织。」
「他们利用职务之便篡改档案,操控案件走向,甚至决定谁该死谁该活。」秦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
「我这是调查时不小心造成的,希望不会引起误会。」他的解释有些牵强,但语气中透露着真诚。
「什么组织?你为什么会知道陈岩的方言?还有,你的袖扣和他的为什么这么像?」云渺步步紧逼,目光锁定秦默手腕处。
门口的感应灯忽然熄灭,走廊陷入短暂的黑暗。走廊尽头的钟面显示时间停在11:08。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当灯再次亮起时,秦默的目光变得更加凝重,他右手轻轻触碰枪套处。左手腕上的袖扣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光。
「被称为『阎王』的组织。」秦默声音低沉,带着某种沉重感,「而陈岩和死者,都与这个组织有关。」
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深沉,「你父亲的加密文件和我父亲的死因,也都与此相连。我们都是棋子,只是身处不同的位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钥匙,形状奇特,与云渺父亲保险箱上的锁孔形状吻合。「这可能是打开真相的钥匙,但也可能引来更大的危险。」
云渺的公寓门前,一张纸条不知何时被塞在门缝中,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秦默小心地取下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个符号——一把穿过天平的利刃,与秦默手机上那个一闪而过的图标完全一致,底部有两个数字:1108。
「他们找到这里了。」秦默表情凝重,「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一个号码,却只听到忙音。「线路被切断了。」
云渺看着那个符号,恍然大悟,「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这不只是一个标志,这是一个警告。这个标志在我父亲的旧照片里也出现过。」
「阎王组织。」秦默低声说,语气中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司法天平上的死神之刃。」
走廊尽头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两人同时转头。电梯数字显示停在1楼,正缓缓上升。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秦默拉住云渺的手腕,「有人来了。」
云渺挣脱他的手,「为什么我要相信你?你的袖扣和那个标志一模一样。」
秦默露出一丝苦笑,「因为我们都是受害者。我父亲死于这个组织之手,而你父亲,则是了解内情的少数人之一。」
「如果不信任我,就信任你父亲留下的线索。」他指向纸条上的数字,「1108,你母亲的忌日,也是钥匙启动的密码。」
电梯显示已上升到6楼,他们所在的楼层是8楼。时间不多了。
「好,我暂时相信你。」云渺快速做出决定,「但我需要先回家拿父亲的保险箱。如果你骗我——」
「我知道。」秦默点头,「你有权利自己选择相信谁。但现在,我们必须行动了。」
他的目光落在云渺手中的纸条上,「记住这行字:查阎王第三保险箱,代号1108。这可能是揭开一切的关键。」
电梯已经到达7楼,声音近在咫尺。
云渺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防身喷雾,另一只手拿出钥匙,插入门锁。「我相信我父亲,他会给我答案。」
钥匙转动的咔嗒声在寂静的走廊中格外清晰,就像一个信号,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命运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