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忙脚乱地去捡。
陆大叔摇摇晃晃的,笑容满面,“阿绵,我给你说了一门好亲事!”
陆阿绵不言语,他们父女二人原本因旧事就有许多隔阂,最深的原因是娘病的那些日子,她想带娘去镇上治病,而爹娘都不愿去——他们自然是怕人财两空,到时候人没治好,家财也散尽。
娘说不去,是她体谅家里;爹也说不去,这个坎在陆阿绵心里没法过去。
她闪身进了房门,眼前是熟悉的一小块空地,摆着一个石磨盘。
原本阿绵家算是村里殷实的人家,起了三大间屋子,还买了驴,那时她才三岁。
记忆里那时爹娘都还年轻着,踏实、肯干,爹是方圆十里最勤劳的农户,将家里的地种得极好,闲暇还要去开垦荒地。
也会将她放在船头,她脑袋上扣上一顶大大的草帽,摇摇晃晃地钓着小湖中的鱼儿。
而她娘则是家传的卖豆腐,在镇上都小有名气,每日天不亮就能闻到黄豆被磨碎的淡淡豆腥味。
那时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小家,十年就败了。
眼前要把她卖去一家根本不知底细的家里,陆阿绵肯定是不愿的。
陆爹也没多想,他家女儿阿绵的性格向来就是和豆腐一样软,平日里跟他顶嘴都没有过。他挠了挠脑袋,乐呵呵地拿上酒壶去村头看人打叶子牌了。
当晚,他喝醉了后找不到家在哪里,索性就在树下睡了。
然而独自在家的阿绵却做了件大事。
张亦行晚饭后悄悄又来了一趟,隔着一堵墙在那嘀嘀咕咕:“阿绵,那户人家家风不正,不仅不和睦,兄弟几人还都早早分了家。那、那人块头大,据说从前还差点打死过人,你要真嫁过去会吃苦的……怕是打婆娘打得厉害!”
他理了理衣领,清咳了声,“我与我娘提了提,大人们以为从前那些都是玩笑话了,我便是再怎么旁敲侧击,怕是都没什么用处。眼下,我也只能想出一个法子,你听听……”
墙那边总有杂音,有水流、有哒哒的声音。
张亦行呼出口气,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全吐露了出来:“我想,若是、若是我们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我家人自然也说不了什么的!必定是要娶你的!而陆大叔也阻止不了!陆阿绵,你若愿意,我定会为你负责!”
他鼓起勇气说完,脸上滚烫一片,却一点儿回答也没听到。
张亦行索性就踩着砖块,爬到了墙头。
往下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院子里空无一人,只那蠢驴子的眼上蒙着一块布,正拉磨拉得开心呢!
他憋屈极了,就看到那厨房里跑出个阿绵,手上还拿着磨浆的木桶。
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在这里做豆腐!
陆阿绵一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接好一桶后又忙着去煮浆。煮浆的柴火她爱添些松柏木,煮出的柴火豆腐便不仅有豆香,还有淡淡的烟熏滋味。而且她家有一口大锅,煮沸时需要不停的搅拌,以免糊底。
“喂!你现在做豆腐干什么?”
阿绵这次听见了,才发现趴在墙头,脸蛋红的像耍猴戏的那只小猴子屁股的张亦行,她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不用温书吗?”
“我……”少年人的勇气只有一次,“来看看你好不好。”
“没事的。我爹以为把我卖了有钱,其实我卖豆腐也能有钱赚,这样他便会让我留在家里了。”陆阿绵像个小蜜蜂一样忙得团团转。
“啊?你、你要自己、一个姑娘去镇上卖豆腐?!”
陆阿绵点头,“对。”
“你疯了!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好出去抛头露面!更何况你哪里晓得生意怎样做,不过是想得简单,异想天开罢了!”张亦行恼火极了,早知道他就不来发这善心,陆阿绵与她的驴子都是一样蠢得透顶!
他气急败坏,决心冷眼看她栽一个大跟头。
到时候恐怕直接在路上就遭人抢了去!
陆阿绵不搭理他,她原来当他是个不错的邻家哥哥,可眼下却觉得他们家言而无信,若是真当作玩笑,从前他就不该偷偷地牵她的手的。
另一方面,她也没太听懂他说的那些词语,并不知道“一想天开”是什么意思。
她专心致志地干活,到了很重要的步骤——点浆了。
陆阿绵捧出一个古旧的罐子,里面是她家祖传的盐卤,加在了煮好的豆浆中,轻轻搅拌均匀。
趁着等待的功夫,她就去准备蘸料。
葱姜自然是现成后院菜地就有的,又去后院摘了几枚茱萸,捣碎了将汁液倒在一只小碗里。接着她又有条不紊地放了些盐、酱,泼上了一小勺热油。
明明已经吃过晚饭的张亦行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赶忙不屑的撇了撇嘴。
“豆花做好了!”阿绵掀开盖子,热气滚滚,她舀出一大块白生生的豆花到碗里,又将剩下的装进数个木框里,用重木板压实,这样便可以做出豆腐来。
她这一日除了一些在树上摘的果子外,什么正经的吃食也没有,肚子早就饿得咕咕乱叫了。
精米白面——这个家里自然是没有的,然而阿绵还是有办法,她用红薯与糙米煮在一块,也能煮出一锅红薯饭。
并且,非常奢侈的煮的是干饭。
她用铲子狠狠将碗里装得冒尖——明日她要去镇上卖豆腐,干一天的活,不吃饱可不行。那碗豆花也软绵,不像已经完全成型的规整豆腐那样死板,夹起一块放进蘸水里,立时每个孔隙间都入了味。
阿绵心急,第一口险险就把自己的舌尖烫了一下,只得不停地呼了几下气才好。
接着她便学了乖,一边吹一边飞快的夹起一块块豆花,就着红薯饭吃得肚子滚圆,连眼睛都享受极了的眯了起来。
“不就一碗豆花吗……”张亦行看得眼热,这东西明明贱价的很,在外吃不过五六文钱一碗罢了。
陆阿绵听不清他叽哩咕噜,将余下的豆花蘸了蘸料,合着碗底最后的一口饭,拌着吃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