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桦恶狠狠夺回自己的荷花叶,“吃不起就走开!”
那汉子本路过,此时也被他激怒,索性大声与周遭人抱怨了起来。
码头的力工们仔细一看,忽然有人叫嚷道:“这不是前两天来的小少爷么,又是偷懒又是叫苦,现在还想来骗我们的血汗钱了?”
这下好了,他们索性将这摊子团团围住,这生意是彻底没法做了。
袁桦打也打不过这一大帮做苦力的壮汉,好不容易等他们散去后,也是一份沙拉都没有卖出去。
这时袁桦是真慌了。
“沙拉便宜卖了,三文钱一份!”现在的他只想收回个本钱,不然只怕明天又只能往肚子里灌凉水了!
那种胃酸一个劲地反上来,饿得喉咙里一股铁锈味的感觉太不好受了。
然而从三文降到了一文,这时才陆续卖出去了三四份——去菜市场买菜也就这个钱了!
袁桦绝望之际,忽然面前投下如铁塔一般的阴影,回看过去正是孟驰坚。
正脸色极不快地盯着他……的竹筐看。
孟驰坚当然不会认不出自家的竹筐,这毕竟都是当年他自己做的。竹筐用得久了,也有年头,本是不值什么钱的。
只不知道家中那小吝啬鬼是借给袁桦,还是送给了他?
孟驰坚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其间用肩膀撞开那群力夫,惹得他们在身后嘀咕:“孟三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火气这般大!”
“哎,估计他生意不好嘛,最近不都是淡季,一点活都没有……”
“那也不能找我们撒火啊,他不是娶了媳妇嘛?要我看……”那力工顿时挤眉弄眼地互相看着。
这帮人几乎都是娶不着媳妇的,有家室的寥寥无几。因着他们既没有地,也没有什么手艺,在城中干活又把眼光抬高了许多,寻常人家是不会把女儿嫁来受苦的。
他们正想开几句带荤的玩笑话来,忽然都屏息沉默了下来,就连一直叫卖的袁桦也不吭声了。
街尾正出现一个骑驴小娘子,穿一身团蝶百合花裙,脑袋上戴着一个大草帽,正一边擦汗,一边扶着个竹篮。
仿佛夏日间的一缕清风,吹动着舒展的树叶,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与恍若梦中的光斑。
“陆,阿,绵。”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铁匠铺门口传出,“这日头你过来,竟然连个水囊都不带!”
阿绵一路早就渴得不行了,闻言赶忙进了铺中,把要送的午食塞给孟驰坚,赶忙拿了蓝底瓷碗喝了两大碗凉白开。
这才露出一口白牙,“走得匆忙,忘记带了。”
铺子里久未开张,没升打铁的炉子,但依旧是有些闷热。
孟驰坚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通风,这才去把那篮子上包着的一层布掀开。
“这……”
下一秒窗外的众人齐齐咽了咽口水。
一碗番椒炒肉,油汪汪的泛着光泽,结结实实的大片肉;一碗凉拌藕片,已经用小米辣、酱汁、蒜末和葱花搅拌过,上面还撒着一些白芝麻;又有四个胖胖大大的杂面馒头。
孟驰坚看了眼阿绵,“你吃了吗?”
阿绵摇头,“我做好了之后,就给小妹她们留了一份。天热,我怕到晚上就全坏掉了,就和阿豆一起来送饭。”
阿豆在门口不满地用鼻子哼哼气,它可是一路过来也没水喝呢!
“那你去洗手洗脸。”孟驰坚把汗津津的某个人提到水井旁,摘下她的草帽,又提了一桶水放在门外的阿豆面前。
两人这才坐在桌前,拿了馒头夹着菜吃,一口咬下去差点要将舌头也吞下去了。
“真香!尤其这么一路赶到城里,感觉比平常的饭还要好吃呢。”阿绵本是一个馒头的饭量,如今又再撕了半个馒头吃。
“嗯。”
孟驰坚闷不作声,干饭速度丝毫不减。
他想到那竹筐,手指动了动,这才放下碗,“……那个小子的竹筐……”
“对了,你知道今天这饭食是怎么来的?”阿绵很神气,叉腰得意道,“这可是我昨天在家就做成的买卖,我把后院一茬菜卖给了袁桦,得了八十文!”
原来如此。
孟驰坚点头,把肉片夹到阿绵碗里。
阿绵吃饱喝足,一时有些困顿,又想要小孟子给自己摇扇子,一时又想出个新主意,迷迷糊糊地开口说:“我要来城里做生意……我想到办法了……我要在这附近先卖饭!你觉得今天这一顿,若是你在路边看到,你愿意花多少钱买?”
“不行。”
“行!俺们觉得行!”窗户外正偷听墙角的汉子们着急了,竟然大声喊了一句。
孟驰坚猛地站起身,提了个水桶往窗外一泼,这才狠狠将窗户关上。
“天杀的孟三——你不要以为俺怕了你——”
阿绵缩了缩脖子,“干嘛生气。”
“没有。”
明明就有。
阿绵只好道:“我又不会卖很贵。一勺菜,我还给浇一勺肉汁,卖五文钱而已。”
有肉,有油,有辣,有盐,五文钱确实很划算,若他是码头的力工,恐怕真的会买的。
“这地方人多,又乱糟糟的。若是忽然出了什么事,我没顾上怎么办?”孟驰坚揉了揉眉心,“下个月凉快,淡季过去了就有生意了,到时我买点心给你吃。”
阿绵道:“我不走远,就在你铺子门口卖……还有还有,你这炉子到时候反正一直烧着,还可以再煮些热水,他们若是买了我的饭,来讨口水喝我也不收他们的钱。”
“……”孟驰坚得知她不去码头上,顿时松了口气。
无他,时下的码头上是没什么女人的,要做生意的女人也只有一种,但那就不是做的正经生意了。
阿绵并不知晓此事,她只是想着可以借用铁匠铺的火力,以后天冷了,热饭热菜烧水都方便罢了。
“那好,到时候你与我一起来铺子里。每一旬来几天卖饭就好,若是生意不好,倒也无妨。”
“嗯嗯。”
阿绵见说服了他,很是惬意地躺在竹椅上打瞌睡。
而两人并不知晓的是,窗外有一只手死死地捏着窗框处,发丝上接连不断地滴落着水珠。
袁桦浑身颤抖着,两眼赤红,面上是说不出的灰败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