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王铁柱,他身体猛地一僵,眼神里的抗拒和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呆滞,仿佛灵魂被暂时抽离,只留下一具被规则束缚的躯壳。
他挺直了腰板,木然地站在场地中央,像一尊等待审判的泥塑。
“好,仪式完成!”洪教官满意地拍拍手,重新坐回小马扎,跷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开口,声音洪亮,确保密林里那些竖着耳朵的新兵们都能听见,“第一个问题!王铁柱,老实交代,刚才为什么突然冲出去?是发现了敌人的指挥部,还是找到了秘密通道?”
问题出口,手镯上紫光微微一闪。
王铁柱的嘴巴像是被无形的线扯开了,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每一个字却像石头砸在众人耳膜上:
“报告教官。俺……俺躲在那石头后面,腿蹲麻了,屁股硌得生疼。看见旁边树杈上有只肥松鼠,俺想着要是冲过去把它逮住烤了,肯定香!结果……结果就被那红点点打中了屁股墩儿。”
“噗——哈哈哈哈!”
“烤松鼠?我的天!”
“铁柱啊铁柱,你可真是个人才!”
山脚下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两个架着他回来的士官第一个忍不住,松开手,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浑身直抽抽。
韩栗教官猛地扭过头去,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的“吭哧吭哧”声。洪教官更是笑得惊天动地,一手拍着大腿,一手用力捶着旁边的越野车轮胎,发出咚咚的闷响,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飚了出来。
林间那些藏匿的新兵也炸开了锅。
虽然看不到具体情形,但那清晰的问答和山脚下爆发的狂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有人躲在树后笑得直拍树干,树叶簌簌落下;有人趴在灌木丛里,脸埋在腐叶里闷笑,肩膀一耸一耸。
百里涂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扶着树干咳得惊天动地,一边咳一边还在断断续续地狂笑:“烤……烤松鼠……哈哈哈……铁柱……你……你要笑死老子,好继承老子的压缩饼干吗……哈哈……”
“安静!严肃点!”洪教官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努力板起脸维持秩序,但那不断上扬的嘴角彻底出卖了他,“第二个问题!王铁柱,听说你入伍前在家乡也是个小名人?说说,干过最丢人的事儿是啥?不许隐瞒!”
手镯紫光再闪。
王铁柱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平板:“报告教官。俺十五岁那年,跟俺爹去镇上赶集卖大葱。俺爹跟人讲价钱,俺尿急,找不着茅房。瞅见街边有个盖着盖儿的大绿桶,以为是垃圾桶,就……就对着桶盖中间的窟窿眼儿解决了。
结果……结果那是镇上新装的自动饮料售卖机……俺刚尿完,那机器就响了,‘叮咚,谢谢惠顾,请取走您的橙汁’……俺爹赔了人家半个月的葱钱。”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机器后来……听说修不好了。”
“噗——!!!”
“哈哈哈哈哈哈!!!”
“饮料机……橙汁……哈哈哈哈!王铁柱你是要笑死我啊!”
“哎哟我不行了……肚子疼……”
这一次的笑声如同海啸,彻底席卷了整个山脚和林地。
洪教官直接从小马扎上滑坐到了地上,抱着肚子蜷成一团,笑得浑身抽搐,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韩栗教官的眼镜都笑歪了,滑到了鼻尖,他一边扶眼镜,一边擦着源源不断的泪水,彻底放弃了表情管理。
士官们有的已经笑得滚在地上。林间的新兵们更是东倒西歪,有人笑得直捶地,有人抱着肚子蜷缩在树根旁,密林里充满了各种扭曲的、岔气的、捶胸顿足的狂笑声浪。
这王铁牛实在是好玩的很。
“第三个问题!”洪教官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脸上的笑容邪恶得像偷吃了鸡的狐狸,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穿透笑声,“王铁柱!老实交代!你小子……是不是偷偷喜欢咱们食堂颠勺的刘阿姨?”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无形的静音开关,“啪”地一声按了下去。
山脚和林间的狂笑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就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
无数道目光,带着无比复杂的热度——好奇、震惊、同情、还有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场中央那个呆立的身影上。
手镯上的紫光前所未有的明亮,流转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王铁柱那张原本因羞愤而涨红的脸,此刻瞬间褪得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闹市中央。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溺水般的挣扎声,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手镯的诡异力量。
然而,那股力量霸道无比。他徒劳地抵抗了几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的颤音:
“是……报告教官。俺……俺喜欢刘阿姨……从报道的第一天,看见那个刘姨时,第一次打饭就喜欢……她……她给俺盛的土豆炖牛肉……肉……肉总是比别人多两块……她笑的时候……眼……眼角有褶子……像……像俺娘……”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新兵在刚刚进入集训营时,虽然有临时补给点,但终究不能补充营养。所以教官们也商量着让老孙头帮忙给做点饭,而老孙头为了方便,也就让洪教官把负责清洁的刘姨也给拉过来帮忙盛饭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山林。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下一秒——
“嗷——!!!”
“刘阿姨——!!!”
“多两块肉——!!!”
“像他娘——!!!”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失控的哄笑声如同火山喷发,以毁灭性的姿态轰然炸开!
洪教官彻底躺平在地上,双脚乱蹬,笑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韩栗教官扶着越野车引擎盖,笑得弯着腰,额头抵在滚烫的金属上,肩膀疯狂抖动。士官们互相搀扶着,笑得涕泪横流,直不起腰。
林子里更是彻底疯狂,百里涂明笑得从藏身的斜坡上滚了下去,一路压断无数灌木;有人笑岔了气,捂着肋部哎哟哎哟地叫唤;还有人一边狂笑一边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哈哈哈!多两块肉!铁柱!你这理由绝了!”
“刘阿姨!刘阿姨知道吗?哈哈哈!”
“完了完了,铁柱,你这下彻底出名了!”
“洪教官!您真是……太狠了!哈哈哈!”
在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整个山林的狂笑声中,王铁柱依旧木然地站在场中,手腕上的紫光手镯幽幽闪烁。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惨白。空洞的眼神茫然地对着前方喧嚣的人群,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最后一丝残存的、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狂放的笑声如浪潮般汹涌拍打着密林边缘,震得树叶簌簌发抖,却也在无数新兵心中撞开了一道冰冷的缝隙。
百里涂明还保持着滚下斜坡后四仰八叉的姿势,胸腔里残留的笑意在抽痛,可当那笑声的余波撞上王铁柱惨白呆立的身影时,一种寒意猛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脸上的肌肉还在惯性般抽动,咧开的嘴角却一点点僵硬、冻结。
“多两块肉……”他喃喃重复,像是被这荒诞又真实的理由烫着了舌头。
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那些藏在心底、羞于启齿的角落——小学尿裤子被全班哄笑?偷看邻家姐姐洗澡被抓包的狼狈?甚至是……某个午夜梦回时对某个网红一闪而过的非分之想?
百里涂明猛地打了个寒噤,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快得像被火燎了尾巴的猴子,一头扎进更深的树影里,连滚带爬,再顾不上姿势是否狼狈,只恨不得立刻化作林间的一缕风。
笑声的余韵仍在山谷间回荡,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新兵紧绷的神经上。
密林深处,那些刚刚还笑得喘不过气的身影,此刻如同惊弓之鸟。
有人用力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可那眼神里只剩下惊惧;有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下一刻不受控制的笑声会引来那致命的红光和更可怕的“真心话”;更多的人则是像百里涂明一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压低身体,在斑驳的光影和浓密的灌木间亡命穿梭,只留下身后被惊扰的枝叶沙沙作响。
林七夜的目光掠过手腕上并不存在的禁锢,最终停留在王铁柱空洞的脸上。
那呆滞的瞳孔映着夕阳,像两口枯井。他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更深地沉入古树虬结根系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远处,无人机的嗡鸣如同永不休止的狩猎号角,冷酷地盘旋逼近。
林七夜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这漫山遍野的奔逃,才刚刚开始。
江白望了望周围几人那惨淡的脸,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们的小秘密自己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也就对安卿鱼的还抱有一点点小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