睐娘如惊弓之鸟,从角落里跳起来,菜刀被她握得紧紧的贴在胸前,她眼睛猩红,惊恐地看着地窖口,仿佛一群鞑子就要从地窖口冲进来。
青萍的脸露出来,急切地道:“小姐快上来,把手给我。”
睐娘被青萍从地窖里拉出来,全身湿透,一点力气也没有,脸色白得像鬼。靠在墙上片刻之后,她慢慢平静下来,问起青萍如何找到她的。
青萍便说起,几天前,她就来到吴江镇,在街道上,她正和人打听睐娘下落,听说衙门正在追捕十二三岁少女,不禁焦急起来。她去衙门找,在衙门口张望,差点被抓。
想起小姐擅长刺绣,她又将镇上绣坊问了一遍。人们如何敢说自己藏了一个外地来的十二三岁小丫头,个个摇头说没有。她坐在绣春坊不远处路边,哭了半天:“小姐,老爷夫人急得不得了,夫人己哭晕过去几次,再找不到你回去,老爷夫人可怎么办?”
这时一个小丫头过来,扯了扯青萍衣服,示意她噤声跟着她去。不会是人贩子吧?万一是小姐消息呢?她抹了泪跟了上去。后来便在院子里见到了睐娘。
睐娘抱了抱青萍,眼眶也湿了。眼珠子转了一转,“眼下,吴江镇不能待了,可是如何离了这里确实让人头疼。”
茶室内,董额正在品茶,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杯子里汤色碧绿,清香袭人,饮后回甘。关外可没有如此细腻鲜嫩的好茶叶,跟着阿玛下江南真是值了。桌上摆放着一件小小的绣品。
“主子,我看那丫头可疑,我们要不要将她交出去?”管事娘子原是董额院子里的大丫鬟春英,为人精炼能干,他便派了她来管理这新得的绣坊。
“人才啊,阿英一定要帮我将此人留下。”董额眼里闪着精光,仿佛一棵摇钱树正在他面前,他拿起眼前的绣品,虽是一件十分小而简单的绣品,却透着巧思与灵韵,用了齐针,乱针,滚针几种针法,隐隐有大家风范。技术或许不如坊内的老绣娘娴熟,胜在巧思与灵动,这么短时间,竟然绣出了双面。几片兰叶,在阳光下仅折射出的光线却不同,明暗深浅恰到好处,率真又雅致。一只小黄蝴蝶飞在其中,细看蝶纹规整而流动。
董额沉吟片刻道:“人才难得,我们先将人藏起来,世子亲兵不会在镇上呆太久,县衙我去打点一下,过了风头,有了救命之恩,这丫头就是我们摇钱树,我们绣春纺必然超过文绣坊成为镇上第一坊。”
董额接着交待管事几句,便出门去了。
“管事叫你去呢。”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睐娘扶着青萍起身。
“小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去。”青萍道。“我也想去拜谢绣房的救命之恩。”睐娘道,强撑着往前挪。
睐娘扶着青萍跟着小丫头穿过回廊,进了一间屋子看着像账房。桌子上堆着许多账册。
春英坐在上位喝茶,见睐娘来了,慢慢放下茶盏。睐娘忙对她行跪礼,青萍自然也跟着行礼。
“王小娘,你愿意卖身绣春坊吗?在绣春坊公子可保你安全,五年后身份户籍也可替你办好。”春英笑意盈盈地问。
睐娘来了绣坊自然不能说出真实身份,便自称王小娘,她对管事再行了一礼,谢过管事庇护之恩。
眼下危急,若是能得绣春坊庇护,自是可以逃过眼下一劫。青萍撇撇嘴,心道,小姐卖身为奴?她,南宫世家大小姐,卖身为奴,你们买得起吗?
小姐没开腔,她也不敢说话。
见两人不说话,管事又道:“如果不愿卖身,签订五年契约也使得,工钱好说。”
睐娘正要拒绝,话到嘴边,却道:“谢谢东家愿意收留我,家中正缺钱,且容我想一晚上,可以吗?”
管事见主子欣赏睐娘,看她的眼神怪异,心里很是嫉妒,恨不得她不答应。眼睛长得漂亮绣活又好,过了几年,主子收了房,她成了宠妾,怕是这管事的位置也要让与她,更可怕的是她撒个娇主子将这绣坊送与她,那她以后还成了她老板。一个她看不上的小乞丐,她如何能忍。
主子虽然不是嫡出在府里不受宠,但以后一定会封郡王的,侧福晋的位置她不敢想,凭着她忠心耿耿,贵妾就该是她的。
春英想了许多,看睐娘就有几分不善,假笑两声,交待睐娘别乱走,便走了。
睐娘回了厨房,和烧火的小丫头聊天,知道城门已更加严格盘查,进出不易。衙门已抓了好几个十几岁小娘鱼。
“镇内的河通往哪里?”睐娘猜镇上小河定然通往城外太湖,这里水路发达,许多人房屋后就是小河,这是唯一能逃跑的路线了。“通运河呀。吴江通杭州呢。”小丫头回道。
吴江镇府衙内,县令战战兢兢迎接将军兵。瘦脸清兵大马金刀坐在堂上,“我等奉豫亲王世子之令追捕一名逃犯,逃犯很可能来了吴江镇,加大人手,悬赏揖捕。”
乌尔泰这几天一直在追捕睐娘,却一无所获,这天好容易打听到睐娘可能来了吴江镇,他残忍狞笑:“死丫头,你会跑是吧,追你累死小爷了,这回看你往哪里逃。”
衙役们实在听不懂乌尔泰叽哩咕噜的满语夹着北方话的骂人话,看他一脸凶相就知道不好惹,个个战战兢兢。
“再仔细搜寻新进镇的会刺绣的小姑娘!”乌尔泰费了半天劲终于和衙役们说清楚了。
十几个衙役唉声叹气,从县衙出发,接着挨家挨户搜寻十几岁外来的小姑娘。
睐娘在绣春坊厨房吃了几个早上剩的馒头。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厨娘兰花摇头,心里骂:“饿死鬼投胎。”
“不好了!差大人又到处抓人,抓小娘鱼啦!管事叫你去。”一个小丫头冲进厨房。
“老爷夫人叫我带你去姑奶奶家,姑苏城也不安全。”青萍低声说,“小姐,我们快跑吧,只要坐上去九江府的舟船,就脱险了。”
“容我报答店主恩情一二再走吧。”睐娘叹口气说。“不可!小姐”,青萍着急地劝道“这吴江镇很危险,我看见许多小娘鱼被抓了!”
睐娘缓缓地摇头,“人生飘摇,此时不报,或许此生都不会有机会。”想到之前欠下许多人情债,可能此生都还不上,心中难过,绣坊救她留她是因为看中她的刺绣技法,这个人情她可以还。
她低头嗅嗅自己身上,又急步跑回厨房,青萍跟上。
管事在房里不见人来,恼道:“春子,叫你干这点子事都做不好……”小丫头拧眉回头看门外:“我让她跟着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略等不到一会,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娘鱼从阳光里走来。一双美眸顾盼生辉,脸蛋白净通透如春天摇曳的枝头上最嫩的一片树叶,翠绿短衫,碧色百褶裙,她的美丽让周围的空气都通透明净几分,在她面前的人,自惭形秽,仿佛自身污浊不配活在这世间。
管事看得呆了,如此美貌又气质非凡的小娘鱼从未过。
“睐娘见过管事。”待睐娘施礼,管事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道:“救你是我家主人,他已经出门办事去了。你还是走吧。衙门的人再来,我可不想再被惊吓一次。”
“贵店救命之恩,睐娘没齿难忘。”睐娘跪下磕头,“我有姚大师针法可传授你们,请您叫上几个熟练绣娘,只要一两刻钟,我教给她针法,勤加练习定可掌握。”
管事大喜。心里觉得这娘鱼古怪,却也顾不得问,忙招手叫小丫头去叫人。
几个绣娘都有二十几岁,听说一个十二三岁的漂亮小女娘教她们刺绣,脸上露出不屑之色。一鹅蛋脸蜂腰女子道:“管事娘子,这小娘鱼看起来好小哟,竟能做我们师傅了?我们学了二十几年刺绣哦,难不成她打娘胎里就开始学刺绣了?”其他女子嘻嘻哈哈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