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船上议论纷纷,邱老二喝醉了掉入河中,水生将他救了上来时都快没气了,水生抢救了半天,人还半昏迷着。睐娘又被请来给他医治,只可惜,船上并无多少药材,只好将就着用些药。
“邱老二还说要去告发你们,你们竟然还救他,真是菩萨心肠哦。”一旁的船工纷纷议论。
邱老二第二天晚上才醒来,知道是水生救了他,挥起蒲扇大的手掌给了自己两巴掌,虽然他的手还绵软无力,“啪啪”两声响却不含糊。
“以前是我糊涂!以后水生你就是我弟弟,谁敢欺负你,就是和我过不去,我非收拾他满地找牙不可!”邱老二江湖上混的,面上义气还是要讲的。
水生倒有些手足无措,实际是有些心虚。睐娘怕他露馅,便道:“病人需要休息,大家出去吧。”
水生出了舱门,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摸额头,这么冷的天竟然有点薄汗。
“长生,你怎么了?”船工老六关心地问。听说长生下了船要去九江府店里做管事,打好关系总是不错的。船上的人能上岸讨生活,那真是运气。
“没什么,昨天下水救人,可能感染点风寒。”长生假意轻咳一声。
“那要注意喽,我堂哥前年就是感染风寒死的。”老六想拉近关系,就开始唠叨。水生耐着性子应付几句便走开了。
江风凛冽,吹得他的衣服猎猎作响,水生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有些后怕。他没看到邱老二在水里浮沉,心里一紧,他长期在水上生活,知道人若是溺水,死人的速度很快。
他脱下衣服和外裤,跳入水中,半夜的水比白天更冷,他差点被冻僵,他朝着他刚刚看到的邱老二的位置游过去,喊了一嗓子“有人落水了!”
幸好邱老二也是个水里好手,他尽管手软脚软头晕目眩,依然靠着仰泳一直浮在水面上,水太冷冻僵了他的四肢,他支持不住彻底晕过去,才向下沉去。
水生费了好大的力气将人拉了上来。青萍给他端来姜汤,喝了好几碗,才感觉活过来。他盼着邱老二死,但人死在面前又不忍心不去救他。邱老二对他感恩戴德,他心中复杂,他从未想过会有和邱老二称兄道弟的一天。他决定将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过了南京,到了镇江,船主和金山上的寺庙有些生意往来,便靠岸停船。听说这里的寺庙很灵验,睐娘想为爹娘祈福决定去上山。金山又名龙游山,是矗立在长江上的一座小岛,山上树木繁茂,秋高气爽,雄伟壮观的金山寺从山下一直修到山顶,远远望去,只见一重一重的台阶,一段一段的黄色院墙,一幢一幢的殿宇,一道一道的廊阁,向两旁迤逦延伸,把整座山层层包裹起来。飞檐和高阁上的彩绘,被上午的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山顶上的慈寿塔,在晴空下巍然屹立,显得分外肃穆庄严。悦耳的钟声传来,这山中说不出的静谧安详。
睐娘两人一边说着话儿,一边走到场子边上的小摊前,买了两扎线香,转身正要登上大殿,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围了一群人,都是些油头粉面穿着绸衫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打扮得花里胡哨。有的摇着折扇,有的托着鸟笼,正在那里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时发出一阵轻薄的哄笑。
睐娘这日只做村姑打扮,乌亮的头发用暗色花纹的布包起,一件半旧的褐色薄夹袄子,下身是黑色粗布裙,未施粉黛,还故意将肤色涂得黑了些。
他们围着她们,睐娘瞧出这是冲自己来的。这伙人一看都是些浪荡无赖子弟,平日闲得发慌,经常成群结队到处转悠。碰上有些姿色的,便一窝蜂地追着不放,评头品足、疯言疯语,甚至调戏侮辱。她怕被他们一旦缠住,难以脱身,连忙扯了扯青萍的衣袖。青萍立即会意,便同睐娘一起转身,匆匆向大殿走去。
刚行出几步,忽然有个方巾都戴歪的家伙迎面拦住去路,怪声怪气地叫:“啊哟,好妹妹,到这儿耍子来了,怎么也不告诉哥哥一声?”
睐娘一看,原来那伙人当中的一个,他已经站在阶前等着,说话的那人长得小眼睛、短眉毛,当中嵌着一个蒜头鼻子,一脸的淫邪轻薄劲儿。
睐娘一声不响,低着头往斜里走,想绕过他们。青萍暗自后悔没让水生陪着一起来。原来还顾忌着男女有别,上次去金陵瞎逛,回来被人说道,这次睐娘便说不带水生了。
可是那人却不罢休,又一次跟过来,嬉皮笑脸地张开双手拦住说:“哟,好妹妹,怎么不理哥哥了?莫非生哥哥的气了?嘻嘻,别走嘛,哥哥带你去耍,好不?”说着,斜瞅着睐娘的裙裾,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笑嘻嘻地说:“好妹妹,你这,嗯,你这脚儿真大,真好看!让哥哥仔细瞧瞧。”
说完,周围的人哈哈大笑。睐娘是天足,在该裹脚的年纪,爹爹心疼她裹脚太受罪,便放了脚。就算没裹脚,她的脚也不算大,和过了脚的人比自然是大些。青萍气得满脸通红,小姐的脚是小姐身上唯一让人诟病的地方,这些人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嘲笑,这如何不让人生气。
睐娘心中也苦,她被这群无赖缠住,当众羞辱,却不能自降身份与他们理论,你越说,他们越来劲。
她四处张望,希望能遇到一个见义勇为的好人,比如张公子那样的人为他解围。可惜,人们匆匆而过,要么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么不愿惹事,绕道走开。
“你们这群无赖,滚开些!我们小姐岂是你们这样的人随意评判的。”青萍叉腰喝骂。南宫世家倒了,青萍作为南宫家奴仆的架子还没倒。
睐娘扯扯她袖子,让她别理会她们,只想找一个人群的漏洞,逃出去。
“哇,好大的大家闺秀,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小姐是个大脚婆。不过,哥哥也不嫌弃,大脚就大脚,随哥哥吃酒去。”那人小眼睛看着睐娘,眼睛眯成一条缝,上前,想伸手拉扯。
睐娘吓得往后躲避,后面又有无赖故意贴上来。不远处来了一拨人,好不威风,前呼后拥,达官显贵无疑。
“别人都是裹小脚,你却是天足,哥哥也想看个稀奇。”后面一个人边大声说,边伸手掀睐娘的裙子。
睐娘吓得紧紧捂住自己的裙子,青萍帮着左躲右避,却始终冲不出包围圈。她正着急,那群人突然往这边来,睐娘抬头,心下更是叫苦。领头的是个满族男子,头的前面头发几乎全部剃光,后脑勺只留一小缕编成一条长辫垂下。
是鞑子!年轻的鞑子双眼炯炯有神,通身富贵,大阔步前呼后拥地过来了。
睐娘全身血液差点僵住,青萍吓得脸色煞白,抖着声音小声尖叫:“小姐怎么办?”